第七十二章· 不屈的·母亲
正被给予厚望、时刻学习警卫知识的小泉次郎，一边横身挡在佐佐木石根面前，一边把手插入怀里，不言而喻准备掏枪!仅比好人多口气的佐佐木石根，却恨不得摆脱轮椅直接跳进屋内!恼怒万分地回头瞪护士，怪她动作迟缓反应太慢配合不佳。
气氛阴森、场面怪异!
死鬼郑元虎尸体堂堂正正躺在中央!可没有棺材!一具身穿军服的活死人僵硬地躺在门板上，看上去栩栩如生!想不害怕都不行!贸然闯入的沈春丽虽然还能保持镇定，但她前面的活人是郑元龙、郑元龙前面的活人是姜玉凤、姜玉凤脸色阴沉堪比凶神恶煞!瞧架势随时能像母夜叉孙二娘一样，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一旦姜玉凤暴脾气发作，不管不顾拼命，后果不堪设想!凭沈春丽的身手，姜玉凤和郑元龙母子联合也构不成威胁，但谁都不应忘记，郑家几十口人都猫在后院。如果老老少少一齐杀出来关门打狗，沈春丽即使有哪吒的三头六臂也没用，关外民族本就有舞刀弄枪的传统，郑家更是名声在外。
已经退到门槛的小泉次郎，没忘了自己正学习警卫知识和伎俩!实打实向门槛外的佐佐木石根汇报自己观察所得，哪曾想惹来如此大变化!一见姜玉凤怒发冲冠，右手本能地探入怀中掏枪!沈春丽及时后退，左手揣在包裹里握紧手枪，右手却强硬地按住小泉次郎!眼睛盯着姜玉凤和郑元龙，低声提醒佐佐木石根：
“走!”
“走？”姜玉凤闻听突然冷酷地笑笑，看看跪在地上的郑元龙，再看看穿着将校制服、僵硬躺在门板上的郑元虎，伸手摆正尸体脑袋，然后指点着小泉次郎，青灰色的脸上居然绽放出笑容，骂郑元龙：
“有本事!你的跟班核计拿枪蹦了我!有种你叫他动真格的!”
这话活活坑死跪在地上的郑元龙!小泉次郎不过出于本能的戒备，再说他已经被沈春丽阻止，怎么会掏枪袭击？被冤屈的郑元龙也不分辨，回头看看毫不犹豫起身，威风凛凛走到小泉次郎面前，也不看门槛外的佐佐木石根、也不看竭力化解危机的沈春丽!
两道目光像钉子一般盯死小泉次郎，一字一顿地道：
“交——出——枪!”
声音沙哑低沉，面色冷峻凛然，右手文质彬彬地伸出，不容丝毫置疑!冒犯了姜玉凤，后果还得了？想起进门前郑元龙的托付，即使在门槛外坐在轮椅上的佐佐木石根也感觉到浓浓的杀机!近在咫尺的沈春丽竟被吓得连呼吸都停止!
一直混迹在东北、小鬼子占据绝对优势!走哪都好使的小泉次郎从未碰到这样的局面。
记忆中只有他毫无理由地恐吓中国人、看着中国人匍匐在地，从没有人敢公然冒犯!
心几乎跳到嗓子眼的沈春丽一只手死死按着小泉次郎，另一只手握枪防备万一，眼睛却看着佐佐木石根，目光中全是祈求!一个绝望的声音始终在她心底回响，绝对不能在此时、此地发生冲突!
首先，到现在为止从郑元龙的表现看，值得一救!虽然无法知道他内心到底向着谁，但可以相信，他是中国人!不管他的护照上写着什么、不管别人怎么评价他、不管他身后的势力是谁，反正只要仔细分析，他的存在，对日本鬼子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其次，现在身在何处？郑家大院!虽然郑家已经落魄，嫡脉传人二公子郑元虎横死!但姜玉凤骨子里的泼辣、关东人灵魂深处的勇武、后院几十人的掩藏在心灵旮旯里的家仇，样样不可低估!一旦惹恼啦，再多几个人也无非给郑元虎陪葬!
佐佐木石根死定啦!
还有更重要的!
失去司马俊的沈春丽，没有了上级发的指导，完全失去了与敌人斗争的缜密规划。不得不本着对党的信念、依靠对国家民族的忠诚、凭借一腔热血，自发地、随机地、为求心安理得主动出击破坏小鬼子的阴谋!可以说她无组织、无纪律、无原则。
但别忘了，她不想成为巾帼英雄，只想做一个合格的中华儿女!
得知文韵的背景、意识到文韵叛逃对国家民族的灾难后，她用尽了心思，利用佐佐木石根与松井义雄的矛盾破坏、利用鸠山寿行缺乏行动经验阻挠、利用危险恐吓，种种措施失败以后不惜以身犯险，在炮灰连天的最后关头，冒着巨大的风险、克服巨大的心里压力，干净利索送文韵见阎王!
不仅如此，她还没有辜负党的嘱托：绝不轻易暴露自己。
本来她认为自己成功地狙击了佐佐木石根的野心，弥补了国民党的巨大破绽，甚至也可以说化解了抗日战场上的短时间危机。没想到佐佐木石根留了后手，计划中还有郑元虎!更没想到文韵狡诈多疑，没有随身带底牌!装满了国民党军队秘密的箱子落在郑元虎手里。
现在，计划中的隐形核心郑元虎也死翘翘啦，不管是死因如何，只要那只箱子从此不现身，佐佐木石根过去的一切努力都将付之东流!什么陆海空齐动、什么研究所精英倾巢而出、什么不惜代价，统统都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此时此刻，如果以安全为借口撤离，远遁上海!假以时日，姜玉凤肯定会带领全家逃避，那么藏在郑家大院的箱子就成为茫茫世界中的一颗陨石、箱子里关于国民党军队的核心机密就成了永远的未知数、这个未知数即使最优秀的谍报家也解不开!
能让小鬼子馋死。
无法满足的野心、充满诱惑的想象、永远不能追寻的足迹，一切的一切，何妨让它留在佐佐木石根垂死的梦里，让老狐狸直到死亡也念念不忘？黄宝说的对，对于血债累累的老狐狸来说，死亡是解脱，为什么要那么宽宏大量，让他早早合眼？
假设可能，要让他生不如死地活着，奄奄一息地看着人间的温暖!黄宝已经做到拉。沈春丽早已下定决心，应该好好保护老狐狸，哪怕是为了自己的潜伏!一只老掉牙的狐狸威胁不大，却能为她提供充分的保护。
现在正是表现的机会!
面对郑元龙要求交枪的逼迫，心慌意乱的小泉次郎向佐佐木石根求助，站在中间的沈春丽知道，老狐狸是绝对不可以威胁的!哪怕是为了面子，他也会以死抗争。因此沈春丽目视姜玉凤，毫不犹豫地缴了小泉次郎的枪.
因此她目视姜玉凤，生怕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老太太突然玩阴的，一旦有所动作可就不好玩了!她毫不犹豫地缴了小泉次郎的枪，伸手递给郑元龙的同时，对身后的小泉次郎轻声道：
“退出去，我们先走。”
不撕破脸，既保护了郑元龙，也尽职尽责保护了佐佐木石根，还放弃了箱子，一鱼三吃!算盘打得虽精明，可姜玉凤是谁？老虎驾车——不听那一套!她右手抓起郑元龙双手呈上的手枪，左手也没闲着，抡圆了啪地一声赏了郑元龙一记惊心动魄的耳光!
声音之响，足足把所有人都吓得一哆嗦!
郑元龙老老实实重新跪下，甚至不敢擦拭嘴角的血迹!姜玉凤拎枪站在郑元龙面前，眼睛却盯着门槛外的佐佐木石根，嘴唇不住地颤抖，好久才咬牙切齿地骂道：
“我知道你们是谁!不是你们这帮王八蛋勾引，元虎也不至于走上这么一条路!既然来了，哪能不吃顿饭再走!留下来吧？”
典型的东北黑话!即使不了解东北风俗也能听懂!即使听不懂看也能看明白!古今中外谁家能先缴客人的枪、再拎枪留客？项羽摆鸿门宴还三请四让哪!姜玉凤明白宣布知道佐佐木石根身份!并且要求为郑元虎的死负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沈春丽眼皮突突直跳，后悔自己反应慢!
今儿恐怕给郑元虎陪葬!
其实她完全可以突然行动，凌厉一击拿下姜玉凤，但她不肯!而门槛外的佐佐木石根起初却没把姜玉凤放在眼里，一个老太太能有多大本事？耗子尾巴生疮——没有多大脓水（能水）!等郑元龙愤怒起身缴小泉次郎的枪时，一切已经晚啦。
老狐狸也开始频频关注通往后院的大门!一旦那里冲出群人，正与拎枪的姜玉凤对峙的沈春丽，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而小泉次郎已经被解除武装!成天提防军统、提防宪兵，谁也料不到姜玉凤这老太太成精!今儿掉陷阱里啦，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意识到危险不期而至，佐佐木石根脸皮不由自主地抽搐，身后的护士哪里见过如此阵仗，吓得花容失色两腿发抖，如果不是扶着轮椅，早瘫软在地!
“妈，他们是我朋友!让他们走吧，我留下!”
跪在地上的郑元龙也暗叫不好，终于鼓起勇气，第一次说了一句完整的话!希望母亲给他点面子。姜玉凤照着他身侧就是一枪!也不怕跳弹伤者自己，满脸嘲笑满嘴嘲弄：
“你朋友？元虎说了，他有合伙人，肯定就是这帮王八犊子。”她突然指着佐佐木石根，俯身低头瞪跪倒的郑元龙，嘶声骂，“你敢蒙我——？嗯？”
我字拖得特长，百转千回代表强烈的自信!而嗯字!中国人常用的语气词，声调向上代表赞许、顿挫意味质疑，不管肯定否定都从鼻腔发出，短促而简洁。但姜玉凤的却是从心肺间低震荡出来的!像非洲大草原上狮子的咆哮，像后世的摇滚歌手撕心裂肺的呐喊，像地震前大地的颤抖，声音低沉而粗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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