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追踪

“临时找不到合适的武器，这把枪是我的私人收藏，不知道沈小姐能不能凑合着用，哪怕防身也好。乐—文”

        客轮已经进入三峡末端，看起来文韵并不紧张。言语有条不紊，依旧使用日语。毛瑟的这款产品在中国俗称盒子炮，丑到极致便可爱的典型。作为手枪尺寸太大，又不易控制枪口上跳，即使男人操作起来也犯难，何况女人？尽管从来没正式使用过，但沈春丽也熟悉。她伸手抓起来掂量掂量，枪很重，手感不佳。

        作为一款被欧洲人淘汰的军工产品，西方不亮东方亮，意外在中国建立起赫赫威名。20世纪上半叶的中国正处在水深火热中，各派军阀相互征战，急需要武器进行作战，而日本控制西方向中国出口军火，但驳壳枪作为手枪则不在此列，因此驳壳枪成为各派武装的首选。

        中国的拥趸们奉行拿来主义，想出了一个非常简便的方法，不仅解决了枪口上跳难题，而且极大地发挥了该枪全自动速射的优势－－枪手右手持握驳壳枪，将枪机扳至速射档，手心向上出枪，伸向左前方，扣动扳机，枪口的上跳作用使驳壳枪自动完成从左前方扫射至右前方的扫射，几乎等于冲锋枪；手心向下举枪时从右前方扫射至左前方；左手持枪时完全相反。

        连西方的设计人员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独特的使用思路是天才的创造，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的神来之笔！

        既然临时找不到合适的家伙，只能选它啦，关键时刻即使打不准，哗啦一下扫出一梭子也有足够的震慑威力。沈春丽点点头，按照传说中的射击姿势比划了几下。可惜枪太重而且持枪的动作严重不符合她的习惯，感觉极其别扭，能否使用还真没把握。

        身后的文韵已经和衣躺沙发上，心事重重望着天花板，不知他在想什么。作为中国人，或者作为人，这是他的最后一夜!明天他将成为日本鬼子，准确滴说是日本鬼子的走狗。莫非他在回忆作为中国人的过去？即将叛变投敌，此刻他内心中会不会有愧疚？沈春丽充满恨意地琢磨，默默关灯同时斜靠着床头，平心静气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

        文韵在三斗坪下船，沈春丽独自在包厢里休息。

        再次出发时比预定计划迟了近两个小时，到宜昌时天已经大亮。前线部队的中将指挥官亲自迎接，武装士兵把狭小的码头围了个水泄不通。在岸上围观的人群中，沈春丽发现了一身逃难打扮的鸠山寿行和渡边贤二。

        两人不顾危险前来此地，显然是告诉文韵：一切准备就绪!沈春丽没有发现松井义雄和郑元龙，也不知道行动如何开始？何时开始？只能默默看他们一眼，紧随文韵下船。

        从壮观的欢迎场面就可以看出，文韵在军队中的地位不容小觑。虽然仅仅是个少将，但所坐的位置极端重要，而且若非蒋介石亲信绝对办不到。沈春丽一边走一边感叹，此人既不愁前途也不愁金票，为什么要背上汉奸的罪名哪？难道中国的抗战就那么悲观？

        在武装士兵们的重重护卫下上岸，道路两侧警戒线外挤满了在码头讨生活的人，鸠山寿行和渡边贤二已经不见踪影。沈春丽也没有多想，随着文韵的副官走在后面。

        等待上车时她陡然间感觉后背仿佛被针扎了一般，肯定有盯梢!长期严苛的训练，使她对危险有着本能的反应，或者叫神奇的第六感，这种动物般敏锐的直觉多次挽救了她的生命。围观的人群中应该有一双鹰一样的眼睛，阴恻恻一地盯着她!

        副官客气地示意她先上车，沈春丽猫腰的瞬间迅速扫一眼身后的人群，没有发现异常。但她敢确定，威胁就来自人群!百分之百存在。难道文韵的计划已经暴露？还是鸠山寿行被盯梢？或者，松井义雄他们潜入本地时露了马脚？

        可惜，现在无法联系鸠山寿行!整个行动蕴藏着巨大风险，沈春丽却无法发出警告。也许在她的潜意识里，根本就不希望完成任务，文韵毕竟掌握着国民党三军最高机密，此人叛逃，对中国抗战来说，祸害实在太大。

        车队缓缓离开码头，坐在后面的沈春丽抱着帆布包，再次回头张望。围观的人已经渐渐散去，码头出口处大樟树下，一个人正向远处张望，背影令她倒吸一口凉气!

        施盛仁的管家林淮山!

        虽然距离远只能看到一个轮廓，但沈春丽毫不怀疑自己的感觉，绝不会错!遭遇大轰炸后，鸠山寿行和她顺利躲进郑元龙借住的别墅，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本以为甩开了林淮山，没想到此人阴魂不散，居然一直躲在暗处，从重庆直到宜昌!

        也就是说，她与鸠山寿行，压根没离开林淮山的视线!天呀，对方组织了多大的力量，莫非一切都被掌握了？林淮山在等最后收网？

        毛骨悚然的沈春丽仔细回忆自己的行程，从朝天门码头到宜昌，一切正常。如果有人跟踪绝对瞒不了。那么，林淮山从哪里冒出来的？不可能是巧合，只有一种可能，尾追鸠山寿行!而且刚才鸠山寿行也在人群中。

        自己的感觉完全正确!鸠山寿行一进重庆就被盯上，只是不知道林淮山到底属于何方神圣!那么文韵的计划暴露没有？潜伏的松井义雄和手下暴露没有？如果林淮山已经发现了真相，为什么不在重庆动手？在那里抓捕鸠山寿行和文韵，无异于瓦罐里捉王八——手拿把攥!为什么还要耗费心血追到宜昌？

        莫非对方贪功，想一网打尽？还是仅仅怀疑文韵与鸠山寿行接触？没有了解全部真相，秘密追踪等待时机？无论如何，林淮山跟踪鸠山寿行，就意味着必须马上中断行动!

        否则，在国民党重兵把守的宜昌，以松井义雄为首，研究所派出的所有人马将面临灭顶之灾!是否发出警告？沈春丽心里开始了剧烈的斗争。可不可以暂时隐隐，暗中留心，待林淮山他们开始行动再寻找机会，趁乱独自逃出升天，让松井义雄、渡边贤二、鸠山寿行等鬼子跟文韵一起，拿着国民党三军战略规划下地狱吧。

        研究所将从此瘫痪，剩下孤零零的佐佐木石根，再也不能呼风唤雨。而自己可以投奔延安，投奔党中央!站在红旗下开始真刀真枪的拼杀，抛头颅洒热血激昂慷慨!

        意外导致沈春丽大为激动，一直萦绕在心头的想法更加清晰。机会就在眼前，几乎唾手可得。退一万步说，即使自己逃不出去，只要乖乖就擒也不至于丢了性命!区区一研究人员，根本不会有人关心，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恢复自由!

        关键时刻，司马俊的脸再次出现在她脑海，如此以来自己的潜伏任务就等于失败!不仅辜负了党的重托，而且上海地下党的同志们还等待救援!司马俊还身陷囹圄!自己怎么可以任性地一走了之!沈春丽难过地闭一下眼睛，深深责备自己自私!

        很快她就决定，必须联系鸠山寿行!建议松井义雄中断行动，放弃文韵!所有人员秘密撤出宜昌。能在关键时刻觉察到危险，拯救整个行动小组，尤其是保证鸠山寿行无虞，应该会得到佐佐木石根的嘉奖，还顺带保护了**的秘密。

        文韵现在在中将的专车上，自己没理由打扰。只能跟他的副官套近乎。文韵提醒过，叛逃只涉及他自己，身边的一切人都不知道。沈春丽抿一下耳际乱发，仿佛自言自语般道：

        “郑先生也不知到了没有？他答应请我吃萝卜饺子和香辣虾，不知道还算不算数？”

        美女在身边，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男人都有表演欲，副官并不知道沈春丽的底细，但文韵外出考察却私自带美女，而且两人昨晚共处一室，再愚蠢的手下也清楚意味着什么。

        听沈春丽嘴馋，马上回应道：

        “沈小姐饿了？现在不行。均座下车就有会议，得先去指挥部。这样吧，等会我帮忙安排，萝卜饺子而已，用不着惊动郑先生。”

        没有回答到点子上，沈春丽暗自失望，尽管心里着急还是耐住性子，云山雾罩忽悠：

        “我们一起去，叫郑先生请客，他有钱!”

        有钱？吃大餐？拿得多大举动!副官一下子乐了，媚笑道：

        “我不敢离开均座太久，没这个口福啊。郑先生住在军官招待所，等会到了就能见到。”

        郑元龙没有跟鸠山寿行在一起，独自住在司令部大院里，估计文韵一方面把他扣为人质，另一方面为了联系鸠山寿行!沈春丽暗赞文韵心思缜密，看着不着急不上火，却安排得滴水不漏，或许林淮山真没发现他的计划，所以直到现在还迟迟不动手抓捕鸠山寿行。

        司令部大院的围墙足有四五米高，上面拉着电网，周围明岗暗哨层层叠叠，大门口有鹿砦、地堡。整个考察团的随员被安排住进军官招待所，沈春丽居然在大门口就撞上西装革履、悠闲自在的郑元龙。显然，他有备而来。

        “一路辛苦，沈小姐。”

        郑元龙仿佛在自己家一般，声音依旧很轻很轻。

        沈春丽上前一步，趁周围乱糟糟的压低声音道：

        “通知邱先生，立刻中断行动!林淮山!”

        郑元龙含糊不清地哦了一声，又胡扯几句才慢条斯理、散步一般离去，也不知道他到底明白没有？沈春丽长长嘘口气，直到现在才感觉军营特有的肃杀气氛!意识到自己身处险地，如果林淮山抢先下手，她插翅难飞!

        别说鸠山寿行不会舍命救她，即使救，凭松井义雄的区区二十人，每人抱一挺机关枪也冲不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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