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失望之极
两个日本特务不敢怠慢，慌忙收拾停当。汽车穿梭在熙熙攘攘的马路上，横野一郎与海江如同乡下孩子进城，眼睛不够用，贪婪地打量着繁华的街市，嘴里不时发出啧啧赞叹。
辉煌的灯光令沈春丽心里分外紧张！她习惯黑暗。此行经过佐佐木石根正式批准，完全不用担心引起怀疑。
令她焦急万分的是，还有一周时间张志平就会在吉永贞子监视下与党组织派来的人接头！根据他的口供判断，张志平很可能被上级委任为某一地下网络的总负责人，一旦获得任命，意味着整个网络瞬间瓦解，数十名甚至上百名同志的生命将受到威胁，并且再也无法营救司马竣！
眼前十万火急的是传递出张志平叛变、司马竣被捕的消息。可自己没有与组织联系的渠道！以目前的身份，即使直接找到地下党，也恐怕无济于事，何况根本找不到。
在东北时她已经打定主意，利用佐佐木石根事业陷入低潮、急于突破口的机会，哪怕冒生命危险，在仅有的时间内，阻止张志平与地下党组织接头！死也值得！目前唯一可以利用，并且有能力帮助自己的，只有那个神秘莫测、来无影去无踪的黄宝，或者叫宋诚！
“小妞！懂不懂中国话啊，爷告诉你，你再给我一枪，咱们谁都活不成。你可想好，手雷下面的是恶贯满盈的佐佐木石根，关东军的老宝贝儿。他如果死啦，你担不起这个责任。”
“呦？中国人？中国女人？有这么大本事的中国女人？如果真是中国种儿，当汉奸像你这么死心塌地的还挺稀少。”
沈春丽无数次回忆着黄宝的话语，清清楚楚记得每个字的音调高低以及吐字时黄宝的表情。她当然知道在冒险，甚至等于自我毁灭！任何稍微有点常识的潜伏人员都不会如此疯狂。
黑漆漆的夜里在陌生城市暴露自己的身份，找只有两面之缘的黄宝，请这个混迹于黑帮、并且为德国特务头子卖命的混混帮忙。一系列举措既违反组织原则，也把自己置于悬崖边上，而且成功概率极低！
理智如沈春丽十分去清楚此举的危险，她没有选择，地下党组织能否安全，同志们的生命能否保住，司马竣能否被营救，成败全在她今晚的冒险！哪怕概率为零也不得不试！
“这里是你的地头，我心服口服外加折服。但如果在上海见面，你会知道俺是谁，告诉你，爷！不信打听打听，法租界凯旋夜总会！想起来没有？本大爷是谁？呵呵！””
“别怕，我不关心你是谁，欣赏你跟日本人做对。哪怕你不是王哲叔叔，是个仅仅为钱卖命的亡命徒，照旧能得到我的尊敬。如果需要帮忙，尽管言声。”
促使沈春丽下定决心的，就是黄宝在别列佐夫斯基死亡时所说的两段话！但黄宝是否真如他自己所表白的那样可靠，愿意帮助一切跟日本鬼子作对的人？
没有人可以担保！
一旦他翻脸，自己牺牲事小，司马竣也将赔进去，那么多同志的生命再也没机会挽救！现在自己等于提着脑袋去见一个陌生人，成败连老天都不知道！沈春丽紧握衣袋里的手枪，感到强烈地心虚，感到即将崩溃以至于浑身发抖！
她不自觉地掏出手枪检查一遍，拉动枪栓的声音令横野一郎和海江太郎也露出惊异的神色。尤其跟随沈春丽较久的横野一郎更加奇怪：向来温文尔雅的沈小姐，今晚怎么会如此紧张！
沈春丽心里明白，今晚这支枪保不住自己的命，更有可能的是要了自己的命！如果真陷入困境，自尽是最好的选择！
汽车停在凯旋夜总会人来人往的门前，负责泊车的小混混一笑三点头、一步三哈腰地迎上来，沈春丽下车后随口告诉横野一郎：
“多给小费，以后我们会常来。”
又对负责泊车的小混混道：“告诉黄宝先生，我在酒吧等他！”
没有报出身份，说话时挺直腰杆，裹紧大衣婷婷袅袅向里面走去。横野一郎与海江太郎羡慕地望着，按照佐佐木的最新规定，凡是高级场合，以跟班身份出现的他们不可以进去。两人吧嗒吧嗒嘴躲树底下抽烟，继续欣赏繁华的街景。
负责泊车的小混混一愣神，看着沈春丽窈窕的背影，傻乎乎差点忘记自己该干什么！
进酒吧点了杯红酒，沈春丽知道所有人都盯着自己，她目不斜视，耳不旁听，旁若无人地走到角落里，一边品酒一边看着落地窗外的夜色出神。等待决定命运的一刻！
对方会怎样对待自己？他是否如自己设想的那样是个热血男儿？愿意为国家、民族的未来抛头颅洒热血！如果对方不答应怎么办？此人身手一流而且还是地头蛇，肯定没办法灭口。
如果谈崩了沈春丽的只有一条路，被杀或者自杀！
表面平静的沈春丽，内心怒涛翻滚！
黄宝此刻正在几条街之外的日租界，与一帮西洋人喝酒，已经满身酒气，接到帮里小混混传来的消息他当时一愣，浑不在意地继续应酬，但脑子开始急速运转，哪里来的女人？上头不会以如此方式派人找他，生意上的伙伴更不会出现在那里！一切完全不合规矩！
但这里是他的地盘，黄宝也是他公开的名字，他胆大心细自忖没有人敢大模大样暗算自己，因此半小时后在一帮小弟兄的簇拥下，摆足黑社会大哥派头分乘几辆车大呼小叫地来到凯旋门夜总会！一到门口总台的人就迎上来悄悄汇报：
“老板，摸不清那个女人的来历，打扮挺够派但神情不像道上混的人，汽车牌照是英租界公部局颁发的，两个跟班是日本人！身上都带着家伙！要不要招呼弟兄们准备。”
日本人？
日本女人？
日本鬼子上门肯定没有好事！
黄宝一激灵，迅速理清思路，低头晃荡着醉步，大咧咧地一挥手，口齿不清地道：
“也许是哪次喝醉了上过的娘们，人家找上门来要钱。呵呵，你们想干吗？这是老子的地头，法租界。小日本轻易不敢动粗撒野。没事，散了吧！我进去会会这个娘们，大不了给她一笔辛苦费！”
一帮混混暧昧地笑起来。黄宝端杯威士忌，迈着醉步睁着醉眼象准备痛打蒋门神的武松，貌似毫无防备其实心里保持着高度警惕，不时地与相熟的酒客打招呼，从人群缝隙中远远打量沈春丽的背景，感觉似曾相识，但熟悉的人不可能以这样冒失的方式与他见面，到底是谁呢？
等他晃悠到沈春丽对面，看见沈春丽明亮的双眸，心里骤然一紧！眼前的女人掌握着他的底牌！身边熟悉的人太多，他故意装出一副调笑的神情道：
“小姐，一个人不喝酒，两个人不赌钱，作为主人看你这个样子我心里很难受，呵呵。好像在哪见过，可惜我大脑被酒精控制，一时想不起来，有什么可以效劳的？”
边说边扶着桌子，颓然坐在沈春丽对面，依旧是标准的上海腔。周围的人以为他与女人调情，见怪不怪自行散去，稍微等了一会儿，黄宝才压低声音醉眼惺忪地道：
“沈小姐，你懂不懂规矩啊我与渡边贤二讲好以后再安排见面。你怎么能带着日本护卫大摇大摆找我，把汉奸标签结结实实贴我脑门上。我不怕连累但你可得当心！这里是群魔乱舞的上海，不是鬼子刺刀下鸦雀无声的东北，军统、共党、反日志士甚至黑帮都会盯着你，稍有不慎小命难保，死你也不知道为什么而死。”
做特工更强调行为规则，沈春丽今晚走的是十足江湖路子，她完全不熟悉，心里突突直跳！面对敌人她从来不害怕，但这是她第一次采取完全不合纪律、也完全不符合逻辑的行动。
牵涉到方方面面，牵涉到那么多战友的生死，以往的经验、矫健的身手以及过人的胆识此刻根本派不上用途，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对手，陌生的行事，像一座座大山沉重地压在她心头。她发现周围有人好奇地关注自己，遂笑吟吟地耳语道：
“你会害怕？太令我失望了，也许以后我天天来这里。放心，上司委派我来，想了解一些战略物质的地下交易行情。”
说话时用眼角的余光扫视周围，见没有人注意，才急迫地道：
“抱歉，我有重要事情需要帮忙，十分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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