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血腥倾轧
还真不是吹牛，凭借陆军大佐的身份、凭借军刀组的光荣、凭借强硬的后台，各个部门都不得不卖面子，松井义雄去上海肯定事半功倍！佐佐木石根垂目沉思，微微摇头，好久才突然和蔼地道：
“松井君，今晚东亚饭店打烊以后，秘密把张志平带我家里来，我们共同跟他谈谈，再判断是否派人去上海。拜托你现在安排。”
完全是商量的口吻，没有往日下命令时的声严色厉。
虚荣心得到满足的松井义雄，嘴角挂着骄傲的笑容，漫不经心地起立、漫不经心地敬礼、漫不经心地向后转，然而却脚步铿锵、大踏步走出去，挺拔而健硕的背景几乎令在座的人仰视。
出人意料的是鸠山寿行居然亲自开门礼送，这可以理解为仆人的本分，也可以理解为代替主人表示客气，不管怎么说鸠山都把自个儿当成佐佐木家里的一分子。但松井义雄毫不领情，对帮忙开门的鸠山寿行没有半点表示。
沈春丽暗暗佩服鸠山的气度。
待鸠山寿行返回落座，老辣的佐佐木石根笑着道：
“春丽，你是不是怀疑张志平的价值？”
“请原谅，也许我不该扫松井先生兴头，”沈春丽恭敬回答：“阁下，材料显示季米特洛夫是著名的反战同盟成员，意味着他仅仅是个左翼符号，名头太大不会参与共产国际核心秘密行动，鉴于他的名望，逮捕他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至于东京破获的秘密情报小组价值何在？我们没得到通报不好评价。从张志平承担的任务看，也就是一个传话人，共党内部叫地下交通员。我毫不怀疑张志平的政治倾向以及他所担负的任务，但他所提供的情报是否如他自己形容那样重要？需要核实。
从被捕后表现看，我有理由怀疑：满洲是中共与苏俄联系的捷径，战略意义不言而喻，怎么会派他这样一个毫无经验的人前来！朴部长被杀的内幕，现在还是个谜，张志平的说法根本没有第二渠道印证。
上海方面直至今日没有大动作，没有引起重视是一方面，根本原因在于没有办法弄清司马竣的身份，没有证据，被监视的所有人员都在公共租界里，盲目抓捕恐怕会引起外交纠纷！”
表面上客观描述事实，不带丝毫偏见，但沈春丽巧妙地通过这种潜移默化的方式降低佐佐木的期望，贬低张志平在内部的价值也就等于否定司马竣的身份，为将来的营救行动埋下伏笔。
果然，佐佐木石根又一次启发性地望望鸠山寿行，像老师在课堂上提醒学生重点题目一般，然后叹道：
“完全正确，司马竣是黑龙会从香港秘密绑架的，行动不可能不留下蛛丝马迹，一旦港英当局发觉，恐怕上层不好交代，所以务必近期有所突破！你估计张志平在中共是什么身份？”
日寇顾忌英国人反弹！
这是营救司马竣的绝妙突破口，仿佛阴云密布的天空终于露出一缕阳光，希望在人间!沈春丽心脏骤然一跳，但她马上谨慎地回答：
“我主要研究苏俄，对中共地下组织不熟悉，不敢妄言。但按照过去破获的苏俄谍报组织情形推断，张志平对于国内来说是个完全没有经验的新手，顶多处在熟悉阶段。
假设他仅仅是个外围储备人员，来满洲无非是锻炼考察，那么司马竣的身份就值得怀疑，因为一个新手不可能接触到特别重要的领导人。因此司马骏的身份完全是他推测的，不知道是否有私人原因。
而他信口开河说接头人隐藏在关东军高层，我听了感觉好笑！关东军高层个个是日本帝国的精英，即使有意泄露情报，也会通过记者之流，目的不过是因为内部观点冲突为了打击政敌，各国政府高层都不乏先例，绝对不可能跟中共扯上关系。
张志平如此说法，也许为了抬高自己的身价，妄做无稽之谈，我本人不看好他的价值。”
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白光！
骤然得知司马俊被捕导致沈春丽饱受打击，注意力难免不集中，无形中忽略了对张志平口供的仔细推敲，没有发现整个事情中存在的一个明显的巨大漏洞！
一瞬间沈春丽差点被自己吓一跳，惊出一身冷汗！
张志平的供述太简单，以他在共产国际的资历，绝对不至于仅仅出任地下交通员！奔波千里万里从香港辗转来到东北传达个口信！党组织如此安排不但大材小用，而且还弃长用短，精明而且地下工作经验丰富的司马俊，绝对不可能犯下这样的错误！
难道张志平还有所隐瞒？
既然已经成为可耻的叛逃，还有什么秘密可言？而且懦弱的他即使想有所保留，恐怕也没有勇气。
唯一的可能就是松井义雄做了手脚！
张志平的供述没有全部体现在卷宗上，也就是说松井义雄隐瞒了部分信息。联想到张志平的共产国际背景、联想到东京大本营破获的间谍小组、联想到反战同盟的季米特洛夫、联想到口供中隐隐约约的满铁，熟悉共产国际内部运作规律的沈春丽一下子全明白啦。
张志平来东北还肩负着共产国际的重任！也就是说，他目前是双重身份，共产国际成员、中共党员！而且明显以前者为重。
虽然连日来劳累无比，加上得知司马俊被捕后精神不振，但一切都不是理由，怎么能疏忽口供上的逻辑错误！这会直接动摇佐佐木石根对她的依赖和信任。因为松井义雄的把戏并不高明，佐佐木石根绝对不会没有察觉！
想到这些，沈春丽的心不由自主地颤抖！
来不及后悔，必须马上弥补自己的漏洞，否则真将万劫不复。
口供中张志平推测自己的接头人是日本人、隐藏在关东军高层，尽管错误但看来并非异想天开，他是根据自己在共产国际的经验得出的结论。多年来，苏联肯定对日本、尤其是关东军进行了有效渗透！东京大本营破获的间谍小组和佐佐木石根的怀疑，都是证据。
外人都相信强硬好战派的吹嘘：日军纪律严明，不容易被渗透，只能说部分是事实。日军内部绝非铁板一块，面对日益扩大的侵略战争，也有人反思反省反战。虽然人数不多，但他们为了阻止侵略战争，愿意付出生命的代价。
远的不说，不久前的1933年春，抗联在与日本关东军鳖刚村一旅团激战时，意外发现嘎呀河边隐蔽松林中有一辆满载子弹、发动机被破坏了的日本军车，同时发现一具日本士兵的尸体。
地上一张纸条用日语写道：
亲爱的中国游击队同志们：
我看到你们撒在山沟里的宣传品，知道你们是共产党领导的游击队。你们是爱国主义者，也是国际主义者。我很想和你们会面，但我被法西斯野兽包围走投无路，我决定自杀。
我把我运来的10万发子弹赠给贵军。请你们瞄准日本法西斯军射击。祝神圣的共产主义事业早日成功！
关东军间岛日本辎重队
共产党员伊田助男
1933年3月30日
伊田助男的名字，党组织通过季米特洛夫领导的反战同盟，传到了共产国际的大会上，引起广泛关注。该事件使得关东军上层极为恼怒，严重挫伤了他们的战争野心，鳖刚村一少将因此被解职。
对于他没有自杀谢罪，佐佐木石根极为不满，也极为蔑视，力主将正进行思想整训的鳖刚村一旅团撤销建制，上层听从了他建议。
沈春丽手中有此案的详细资料，她经过整理发现，虚荣心极强的日本鬼子不去追问为什么？反而认为这是耻辱，只允许上层内部讨论，绝不许外人加以抨击。知道了这个潜规则她当然不想惹祸，刚才叙述时不过随口奉上高帽子，轻轻滑过。
伊田助男热爱的抗联因为远离党中央，一直接受苏联的领导！现在再重新梳理，张志平极有可能肩负着司马俊也不知道的秘密任务，当然，任务来自共产国际！
如果揭穿松井义雄隐藏的秘密，把张志平、朴部长、别列佐夫斯基联系起来，自己从此就可以摆脱共产国际带来的危险，或许对营救司马俊和上海地下党的同志们也有莫大好处！
心潮澎湃的沈春丽强自镇定，注意到向来不随便说话的鸠山寿行却冲佐佐木一点头，接着刚才的问题扭脸问她：
“上层泄密仅仅因为观点冲突，而不涉及叛国。沈小姐怎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丝毫不敢大意的沈春丽早有准备，冷静地道：
“鸠山先生，我研究过近代西方政治，长期以来就有这样的印象，历史上各国的泄密大案，当然不乏间谍的影子，但根本原因是内部争斗被人钻了空子。最简单的例子，当年犬养毅阁下与伊藤博文阁下被刺，好像都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内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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