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阴差阳错
罗吉昌自然不会无故宴请李宏泽，他不仅在席间探知了复兴社的一些内幕，而且还巧为利用捕获和看押程志的优势，得到了同审的机会。
事发当天，他就已经如实向白长官电话汇报了情况。程志惹下的通天大祸，也让白长官感到震惊。他思虑良久最后指示罗吉昌，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这颗棋子能保则保，静观其变，相机行事。
因此罗吉昌要随时掌握有关程志的一切情况，审讯这个重要环节，当然不能放过。
次日，罗吉昌和李宏泽及季国峰，共同提审了程志。让李宏泽觉得意外的是，审讯十分顺利，程志对此供认不讳。于是李宏泽便按程序上报，请示处理意见。
数日后，他得到了‘严加惩处’的批示。程志被带到了一个正式的小审判厅，李宏泽等人坐在台上。
他看了看程志，表现出一副惋惜的样子：“程志啊程志，你说你这是何苦呢！这么好的基础条件，还为党国流过血负过伤，大好的前程啊！非要以下犯上，弄出人命来。这下可好，校长震怒，亲自批示。无奈军法无情，谁也帮不了你啊！你说这多可惜啊！”
程志依旧泰然自若，不是必答的问话，一句不说。
李宏泽见程志依然没有反应，最后问了两句：“程志你可认罪？”
“认！”
“你可悔过？”
“无悔！”
李宏泽冷笑了一下，点了点头，拿着判决书站了起来：“现在，我代表国民军事法厅宣布……”
“等一下！”从小审判厅的正门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大家随着声音看去，吴梦拿着一个文件袋走了进来。
李宏泽一脸的不满：“你来干什么？这个案子好象和你无关吧！”
吴梦也没看程志一眼，直接走到了审判席前，示意了一下手里的文件袋：“现在有关了。”
“你不要在这胡闹，这是校长钦定的铁案。和你有什么关，也不行！”
吴梦十分平静的说：“那请问主任，校长是怎么批示的？”
“校长钦示，严加惩处！”
“可我也刚刚得到校长的钦示。”
在场的人大吃一惊，李宏泽更是惊呀不已：“胡说！校长怎么可能朝令夕改呢？”
“我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假传校长的批示。校长当然没有朝令夕改，只是主任你太心急，没有把校长的话听完。”
“什么？那校长究竟如何批示？”
“校长批示，严加惩处，否则日后无法无天。”
李宏泽听完想了半天：“校长这是什么意思？”
吴梦向左右看了一眼，给李宏泽使了眼色。李宏泽明白吴梦的意思，立刻屏退了其它人。
吴梦见无外人在场，便将手里的文件袋递给了李宏泽：“主任，你先看看这个。”
李宏泽感到事情有些不对，竟然忘了坐下，就急忙打开文件袋看。文件袋里是一些银行的来往帐目和犯人的口供，还有照片等证据。他看完之后，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不言语。
罗吉昌顺手拿过来看了看，也感到十分意外。而后点了点头：“这小子还真是命大啊，要依着我，就得毙了他才行。”而后他随手递给季国峰看。
老半天，李宏泽带着疑惑问吴梦：“他就是‘地龟’？”
“没错！胡得荣就是被日特收买的内奸，潜藏在我军内部数年，代号‘地龟’！”
“可这个案子怎么会送到校长那里？”
“主任放心，我还没那个资格直接呈报校长。而是按规定上报处座，是处座上报校长为我们复兴杜请功的。”
“这……！”
“主任，恐怕你也听到了风声。校长要扩编我们的部门，改组为军统局。破获‘地龟’这么大的案子，处座在此时岂能不锦上添花。改组之后，处座当然是局长的不二人选，想必主任你也会高升吧！”
李宏泽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罗吉昌笑了笑：“我在这先恭喜李主任高升了！”
李宏泽做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哎~这八字还没一撇呢，不过都是些小道消息而已，不能做数的。还是先把眼前的事情处理完，再说其它。”
罗吉昌阴阳怪气的说：“李主任言之有理，要是没明白校长的意思，把眼下的事情办砸了。那后面的事，可真就不好说了！”
李宏泽听罗吉昌这样一说，显得有些紧张。他想了想，而后陪着笑脸问：“罗主任，那依你之见呢？校长是什么意思？”
罗吉昌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这我怎么可能懂校长的意思嘛，那不是有离夫人近的人吗，多少应该能明白点校长的意思吧！”罗吉昌说完往吴梦那里给李宏泽使了个眼色。
李宏泽完全明白罗吉昌的意思，马上满脸堆笑的对吴梦说：“吴梦啊，能破这么大一个案子，你当属首功！不愧是校长最信任的人，果然能力超凡，不然也不会让你去做宋先生和夫人的贴身保镖！夫人自然是慧眼识人，所以才把你调到复兴杜来。你果然不负夫人重望，破了这么个多年悬着的大案，大功一件呢！既然夫人对你如此器重，想必对你十分了解。那么你对夫人的了解也一定略知一二，多少也会懂点校长的意思吧？”
吴梦胸有成竹的说：“校长深谋远虑，他的意思岂是我能揣测的。我只能从正常的逻辑上，想到表面上的一点皮毛而已。”
李宏泽如同见到救星一般，两眼放蓝光：“皮毛就皮毛，快说！”
“既然只是皮毛，那就非常简单。校长仁爱，并无杀心。”
“此话怎讲？”
“如果校长有意杀之，何来‘日后’之说！”
罗吉昌咳了两声：“再怎么说，他也是黄埔生。校长也许只是一时生气呢？回过头来觉得不对，还不是得找你算帐！校长只说‘严加惩处’，可这严惩的刑罚多了，并没说一定就要杀啊。杀了就一了百了了，哪还来的‘日后无法无天’！”李宏泽又是半天没言语。
他想了一会，收起了笑脸问吴梦：“就算程志打死的是内奸，可这完全是两个案子啊，校长怎么会并到一起批示呢？”
吴梦毫不在意：“主任，你刚才看这些证据材料的时候，好象有点粗心了吧。”
“你这话什么意思？”
“材料上写的明明白白，胡得荣并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手下还有不少同党。他十分狡猾，隐藏的也非常好。我当时只是怀疑他，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就是内奸。可他被程志打死以后，他手下的那帮同党，为了私分他的财产，起了内哄。这才让我抓到把柄，纠出了一伙内奸。从九一八到卢沟桥，从上海到南京，他都为日军提供了大量的情报，这也是造成我军失利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换句话说，如果程志没有打死他，那恐怕我到现在也找不出任何证据。眼下在徐州，又要有一场大会战。如果还没能及时纠出内奸，我军已经没有任何秘密可言，这场会战恐怕胜负难料。他们还会继续为日军提供情报，不知道党国还会遭受多大的损失。这么明显的一点，校长早就想在我们前面了，当然会并案批示。”
“可程志在打死胡得荣之前，并不知情。就仅凭触犯军法，也够死罪。”
“刚才罗主任说过，严惩的刑罚很多，没必要一定盯着死罪。如果主任不听属下奉劝，没有正确领悟校长的意思，非杀不可，那我也无话可说。属下该说的说了，该做的做了，主任自行斟酌。告辞！”
“你……！”
吴梦甩手而去，这让李宏泽心里更没了底。他只有陪着笑脸，把眼光投向了罗吉昌：“罗主任，哦不，吉昌兄，你看这如何是好啊，你可要帮兄弟我出个主意啊！”
罗吉昌很不解的看着李宏泽：“你就非杀他不可？”
“吉昌兄你有所不知，我也有我的难处啊！你也知道程志这小子的脾气，这回我要不杀了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要了我的脑袋啊！”
“哦？这么说，你是做了什么不当之事了？”
李宏泽咳了两声：“那些都无关紧要，这回可是我审的他，万一他日后……还是校长高明，早就想到日后了。万一我要是理解错了校长的意思呢，校长要是以防日后的意思怎么办啊？再说这对外怎么交待啊？真的要是出了什么差错，那不是我的错，也得是我的错啊！上面有校长，下面有程志，哪个都能要我的命啊！你说我难不难啊！我这可怎么办啊！吉昌兄，看在咱们过去交情的份上，你可得在这个关键时刻拉兄弟一把啊！”
罗吉昌思索了一下：“虽说吴梦破了这个案子是件好事，但也有损党国颜面！你想啊，上峰竟然把一个内奸提升为少将，这不是个天大笑话吗。且不说国人耻笑，那共产党还不笑掉大牙！所以这个案子首先不能声张，先保住党国的颜面。这样校长就会比较满意，你就能先保住了半个脑袋。对外不要说胡得荣是内奸，就说程志是手枪走火误杀的。”
“啊？这怎么可能嘛？”
“你说可能，就可能！只要校长不丢面子，什么都可能！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多少都会有点精神恍惚，难免会有失手走火的情况嘛，你看程志和平常人一样吗！”
李宏泽想了想：“那程志该怎么处置呢？我的那半个脑袋怎么保住呢？”
“现在不是马上打仗了吗，你可以把程志推给李宗仁处置。”
“什么？这不是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吗？再说这也是没边的事？李宗仁是什么人物啊，他会把我放眼里！我恐怕连他的面都见不着，这怎么可能嘛！”
“戴罪是肯定的，但能不能立功，那得先能活下来再说。你直接去找李宗仁肯定是不行的，但你可以去找白崇禧。别说是这点小事，就是再大事，白崇禧也能当李宗仁的半个家。”
“可那白崇禧的地位也不比李宗仁差多少，他怎么会理我呢？”
“你别忘了我是干哪一行的，我对这个小诸葛的战术多少有点研究。看这次大战的苗头，他必然会组织一支有效的敢死队做后手。象程志这样的，就是最好的带队人选。而且他过两天就会和校长一同来徐州，到时候你再备上点厚礼去见他，肯定没问题。”
“吉昌兄，不是兄弟我信不过你，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我就凭白崇禧要参战，就凭程志适合这样去死。”
“就算白崇禧买我的帐，那程志万一要是没死，我再把校长的意思理解错了，那我连半个脑袋也留不住啊！”
罗吉昌笑了笑：“你大可放心！这仗一打，无论输赢，你的脑袋都能保住。”
“此话怎讲？”
“如果仗打赢了，必定举国欢庆，校长也一定会非常高兴。这么大的事，校长一高兴，还哪有工夫再乎你这芝麻事。即使程志没死，也会看在你放他一马的份上，不会找你的麻烦。如果仗打败了，即使程志没死，白崇禧也会因为敢死队失职，毙了他的。什么叫敢死队啊，仗打败了，敢死队还有能活的吗？到了那个时候，无论你理解的对错，校长都追究不着你的责任。该杀，是你处理的。不该杀，是白崇禧杀的。现在事情还没明朗，先别把事做绝，想着给自己留点余地。做好了，不仅能保住脑袋，还能接着升官！”
李宏泽想了好一会：“吉昌兄，此事非同小可，容我三思。如果能被吉昌兄言中，日后必定蹬门道谢！”
李宏泽起身打算回去，季国峰就立刻跟了上来。李宏泽冲他摆了一下手，示意退下。他独自一人背着手，低头沉思着，慢慢的走出了小审讯厅。
李宏泽走后，季国峰来到罗吉昌面前，一挑大姆指：“长官高明！”
罗吉昌一撇嘴：“哼！李宏泽他还嫩了点！刚才你也都听明白了，回去知道该说什么吧？”
“是！属下明白！”
“不过我听说你和程志之间有点私人恩怨，但现在不是解决你们之间私事的时候，这可是白长官的意思。你要是敢因私废公，坏了白长官的事，小心脑袋！”
“是！属下不敢！”
“嗯，在公私分明这一点上，我还是很相信你的，要不然也不会把你放到这个位置上。”
“谢长官信任！”
数天以后，吴梦来到了程志的牢房中。程志看了一眼吴梦，低头不语。
吴梦很自然的坐到了他身边：“别低着个头了，前前后后的情况，我都了解清楚了，我又没怪你。”程志用很不解的眼神看着吴梦，还是没说什么。
吴梦很从容：“你这次惹祸不同于以往，你以前是一时冲动，那是无知。可这次是经过思考的，而思考之后的行为，则是选择，而选择则是理智的，只有对错之分。就冲这一点，我也感到很欣慰，至少你当时是理智的。你是个明辨是非的人，如何选择自有你的道理。无论对与错，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面对现实的。谁让你是我的男人呢！谁让我偏偏爱上你这样的人呢！”
程志面带愧色，仍然一句不说。吴梦把手搭在他的肩上：“跟我说说，当时是怎么想的？”
程志低着头说：“且不说我的个人感受，且不说战死的那些弟兄姐妹们。就冲南京死难的同胞们，他就该死，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现在大战在即，他又晋升师长。要是这样的人都当了师长，此战必败。而且南京的教训告诉我，还有类似他这样的师长。无论公私，他都必须死。而且我还要通过他的死，告诫其它不顾国家民族利益的高官们，还有更多的程志在盯着他们。为了战死的英灵，为了屈亡的冤魂，为了会战的胜利，应该惹这个祸。死我一个，值了！只是委屈了你，但我相信你能理解我，我会在奈何桥一直等着你！”
吴梦挽过他的胳膊，靠在他的肩上：“有情有义，胸怀天下，大丈夫气概。不愧是我的男人！不求白发携老，能和你相知相爱一场，能受这种委屈，值了！”
少许，程志缓缓的问到：“他们到现在还没枪毙我，又是你救了我吧！这么大的事，你是怎么做到的？”
吴梦把‘地龟’的案子，和前后的经过，大概说了一遍。
程志听完咬牙切齿：“这个王八蛋，死有余辜！早知道他是内奸，早知道能助你破案，我早就应该毙了他！也免得冤死了那么多人！”
“不要太自责了，而且你毕竟只是惹祸。早知道他是内奸，就用不着你出手了，也不会让你在这吃些苦，受这些委屈了。”
程志慢慢抽出胳膊，把吴梦轻轻的搂在怀里：“你是怎么怀疑到他的？”
“我在监视点发现了他的那颗大金牙。”
“嗯？大金牙？”
“是的，当时我还没有看清他的脸，但他叫车的时候，嘴里闪出了一道金光。然后我一路跟踪，竟然跟到了暂七团。全团只有他一颗大金牙，除了他没别人。当然那会只是怀疑，还算不上证据。”
“那后来呢？”
“后来就是我正在调查之中，你就惹了祸。我也想了很久，该怎样能救你。可是这么大的事，哪怕就是校长想保你都没法开口，任何人都无力回天。我本来想在你上路之前，再来见你最后一面。可又一想，‘地龟’的案子更重要，我不能因私废公，而且你也不喜欢这样的女人。我不能在你临死前对我有所不满，至少你知道我还在忙于工作。你才会走的心安，走的从容。或许是上苍对我们的眷顾，我刚一下定决心继续查案，他的党羽就露出了马脚。我很快就将他们一网打尽，查出了真相，没想到一心为公反而救了你。我估算了一下时间，还来得及，就按正常程序逐步上报。没想到戴笠立功心切，比我还着急，当天就报给了校长。校长前后思量，最后就做出了这样的批示。”
“那现在呢？”
“现在你就可以出去了，我今天就是来提人的，而后你就可以去司令部报到了。”
“那也就是说，我还是要死？”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即使这次你死了，也是战死的，而不是死在小人的手上。至少暂时罗吉昌还不想让你死。我向李宏泽做了保证，如果仗打输了，我会亲手毙了你。”
“你就这么有把握，这场仗能打赢？”
“当然！你惹的祸捅破了天，校长也担心在这场仗里再出现第二个胡得荣，更何况‘柴犬’还没有线索。校长出于各方面考虑，会亲自来徐州督战。无论之前的哪个派系，这次都会齐心协力的打这场仗。共产党的部队，也会配合这次作战，而且不少参战部队都是精锐。天时，地利，人合，我们都占了，岂有不胜之理！退一步说，万一败了。凭你现在的逻辑和处境，你会活着走下战场吗！”
程志把吴梦搂得很紧：“你说的没错。我不贪生怕死，但我相信我们会赢的。现在说什么都太早，等打完了这一仗，一起再说。万一没有说的机会，我们就在阴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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