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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阴阳伞


许婉秋本性良善,总觉得过不去心中这个坎,她把对乱世的怨愤发泄到小陌身上,指着香案恐吓道:“把香炉洗干净了,再接点雨水来,要是让本公子看到一粒灰,便教你也成个无头公案.”

        “臭婆娘说话注意点,老子很记仇的!”小陌拿起香炉,见上面布满了蜘蛛网,香灰更是堆积在一起,想在里面盛上清水谈何容易,他极不情愿地在祠堂门口蹲下,感叹道:“还真是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夜雨如天河决口一般,不多时,香炉已经满了,小陌对着香炉吐起了口水,而后摇晃几番,稳稳端了进来,心下已是乐开了花,暗道:“好你个臭婆娘,让你尝尝老子圣水的滋味.”许婉秋接过香炉反手递给了莲儿.莲儿和许婉秋互通了眼色,彼此心照不宣,小陌傻站在一旁看的愣了竟然一时语塞.

        “小公子也不用害怕,我家小姐留你在身边是想让你帮我们找到薛崇,不会加害你的.”莲儿从袖子里掏出一卷丝巾,丝巾放在香炉里,离水时竟有种出淤泥而不染的风骨,她扶住小陌肩头,柔声道:“小公子满脸淤泥,还是让莲儿服侍公子吧.”

        莲儿说话间已向小陌脸上擦去,小陌躲闪不及,心下也只能认了,暗道:“老子的圣水自是有着天大的好处,你们这些俗人无福消受喽.”

        祠堂里阴冷昏暗,不觉在小陌鼻梁上扫出了两道暗影,与他噙着不屑的嘴唇相连在一起,显得颇为立体,那一张涉世不深的脸,带着些许稚气,美得竟似妖精一般.

        “你……你生得这么好看,适才你满脸都是泥,我居然没有发现.”莲儿的心脏仿佛要冲破肋骨的束缚,小鹿乱撞得跳个不停,“小姐你快看,这傻小子长得不赖,单看这张脸,就可以和苏公子一较高下了!”

        未待小陌说话,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一记巴掌重重打在后脑上,小陌眼前白了一片,险些咬断了舌头,怒道:“哪个不长眼睛的,谋杀亲夫啊!”

        “小淫贼,老老实实待在这里,不许偷看,否则挖了你的眼睛!”许婉秋拿起包裹绕到泥像后面,想要找个僻静所在换了这一身湿衣服,祠堂里隐隐微光,已是将泥像蒙了一层诡异的纱.

        突然,一段铜铃声由远及近,紧接着阵阵有节奏的脚步声在祠堂外面响了起来,鸿羽骤然出窍,苏有雪挥舞着软剑直欲冲将出去.

        秦越握紧苏有雪的胳膊,把鸿羽按了下去,摇首道:“不可草率!在一线天我们已经失去了兄弟,我不想再有什么闪失,听脚步声,对方的人手不在少数,要是硬碰硬的话我们占不了半点便宜.”

        “你们聊着,老子先去躲躲!”小陌拍了拍屁股坏笑着绕到泥像后面,完全看不出半点受伤的样子,他屏住呼吸,整个人藏匿在黑暗的边沿,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项羽的泥像异常魁梧,将绝大部分的火光隔绝开,许婉秋刚刚脱下衣服,还没来得及翻开包裹就听到诡异的铜铃声,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

        她只觉得面前有风拂过,竟是被小陌抱住了上身,突然,一个湿漉漉的东西在许婉秋嘴上碰了一下,她不知是人是鬼,竟是吓得叫出声来,“啊什么人?”“轰隆”一声,夜风将祠堂的大门推开,苏有雪听到许婉秋的叫声立时飞了过去,

        他扶住许婉秋赤裸的肩膀,只觉得碰到个柔软的物件,手掌登时弹了起来,口中支支吾吾道:“婉妹,你的你的衣服呢?”

        许婉秋惊魂甫定,渐渐看清了眼前的红服少年,她的脸红得发烫,连忙拿起包裹压在胸前,“苏有雪?怎么是你,你刚才做了什么?”

        苏有雪未待开口,只听得脚步声愈来愈近,最终跨过了门槛分布在祠堂两侧,片片黑影停了下来,祠堂里霎时静得出奇,只能听到落雨的声音.

        “啊鬼啊鬼啊,公子救我!”莲儿不知道祠堂里进来的到底是什么,吓得哆嗦起来,她拉过秦越的手,却感觉到由对面传来的一阵冰凉,“小猴子,你怎么也怕了?”

        小陌从泥像的另一边探出头来,他看到祠堂里伫立着一具具瘦高的轮廓,每一个轮廓都直挺挺地立在那里,每隔六七尺便立着一具,头上戴着高筒毡帽,帽上压着画符黄纸,有一种被雨水打湿的厚重感.

        “一个个面无血色,都是死人吗?”小陌借着篝火看到了一张张惨白的脸,忽然,一个道童模样的少年从群尸中走了过来.

        来人鹤顶剑背,身穿一领青衣,那双眼睛极为瘆人,他将摄魂铃悬在腰上,阴恻恻说道:“小神赶尸路过此地,想要在祠堂借宿一宿,不知诸位能否行个方便?”

        莲儿吓得哭了出来,怯怯躲在秦越身后,道童见无人理会,便摇起摄魂铃,群尸体仿佛活了过来,由头尸带领在门板后面整齐地倚墙而立.

        道童回首作揖,目光显得极为呆滞,好似跟尸体没什么区别,“小神也是迫于无奈,叨扰了,叨扰了!”

        许婉秋仍是把包裹压着胸口,红晕已是蔓到了耳根,她躲在泥像后面把苏有雪推了出去,斩钉截铁地道:“恕我不能留客,道长还是请回吧!”

        “公子行个方便,就当照顾一下阴阳师的生意,也算是积德行善了!”道童微微颔首,一双鬼目白得瘆人,“雨水能打散固魂膏,尸体没了药物就会加速腐烂,实在不宜赶路,不然小神也不会冒然进来.”

        苏有雪收回鸿羽,剑眉在脸上舒展了许多,“道长都已经进来了,那便住下吧,江湖人没有这么多忌讳.”

        “好阴柔的杀气,公子看着甚是眼熟啊!”赶尸道童眯缝着双眼,“想必这位就是落霞庄的门客,江湖人称孤鸿子的苏有雪吧?”

        “道长懂得江湖事,自是懂得江湖的规矩,怎会如此不近人情呢,您带了这么多死人过来,会吓到小丫头的!阴阳师走的是阴阳道,与我们私下接触,恐怕是不妥吧?”许婉秋挂念着莲儿,红的发烫的脸变得焦虑起来,她把湿透的衣服再次穿了回去,手中轻摇折扇,从泥像后面踱了出来,“我观道长多半与阴阳寮脱不了干系,恕我不能留客.”

        “臭婆娘有偏见啊,阴阳师怎么了,阴阳师就不是人了?”小陌扶住重剑,对着道童玩味地端详起来,他唇角上扬,仿佛看到了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

        “小公子说得没错,阴阳师虽然终日和死人打交道,但小神让死者穿州过省返回故土,还不都是为活人牟利吗?”道童举着摄魂铃在众人面前展示一番,铃铛精致小巧,上面布满了奇怪的纹路,好像图腾,又似符咒,“小神手里的铃铛并不是什么杀人的利器,而是为了让行人规避开的长鸣钟,小神都是夜间行路,平日不打灯笼,就是怕惊扰到旁人,阴阳师往往不被世人理解,但小神真的不是什么坏人.”

        “都说阴阳师观星相面,谁知道有没有真本事,不过老子看道长的赶尸术倒是神乎其技啊!”小陌觉得道童与自己年纪相仿,便放肆许多,伸手就向摄魂铃抓了过去,“道长的铃铛甚是有趣,借老子耍耍?”

        “摄魂铃阴气过重,绝非小公子把玩之物!”道童肩膀一晃退到了祠堂门口,只听“咚”的一声闷响,将大门关了起来,他在群尸中蓦然独立,矮胖的身形挂满了阴森的色泽,“有人来了,小公子莫要说话.”

        苏有雪感到一股杀气由后脊处爬了上来,手中剑风凛冽,已是将篝火吹熄,他扶住门板,眼见一群黑衣蒙面人追着一个红衣女子狂奔而来,苏有雪发现来人的面具都是以黑铁所制,上面绘了一圈圈奇怪纹路,他不由得浑身一震,眼睛越瞪越大颤着声音道:“不好,是诸天鬼卒!”

        “鬼卒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诸天教黑部的小喽啰而已.”许婉秋轻摇折扇,好似并不觉得诸天教是多么可怕的字眼,但身旁的苏有雪却是神色凝重,如临大敌一般.

        乱雨仍是霸占着整个寰宇,而寰宇下,那个红衣女子在距离项羽祠百尺开外的土坡上停了下来,手中的纸伞被她夹在腋下,看起来殷红若血.

        “小娘子一个人走夜路好不寂寞,何不停下来和弟兄们聊上几句?”拘魂鬼缓步走出人群,他望着女子夹在腋下的伞,总觉得伞内好像有百鬼僵卧,“姑娘伞里藏了什么,宁可淋雨也不肯把纸伞撑开?”

        “伞里有脏东西,公子敢看吗?”女子的嗓音极是凄厉,仿佛一曲追魂,在风雨声中迟迟不肯退去.

        拘魂鬼冷哼数声,鬼头面具在夜雨的洗礼下愈发狰狞起来,“那就请姑娘把伞撑开,我倒要看看小小的一把纸伞,还能装下修罗不成!”

        不知何时,红衣女子已然将纸伞递向身后众人,冷冷说道:“既然公子喜欢,何不遣人拿去,权当作民女赠予阎王的小小贺礼!”

        “阎王?她怎会知道我们的身份?她到底是谁?”鬼卒们望着女子凄凉的背影,好似看到了极为可怕之物,又似想到了极为可怕之人.

        拘魂鬼不敢掉以轻心,他眯缝着双眼再次打量起女子递向众人的殷红纸伞,只是不经意的一瞥,就已然印证了女子的非比寻常.

        他发现纸伞是由兽皮所制,边沿处露出了一截伞骨,分明便是以拇指削磨而成,伞骨削磨得异常锋利,好似一触之下就能豁开皮肉,深陷肌骨,竟与传闻中的阴阳伞一模一样.

        “用兽皮和人骨缝制的雨伞真的可以来往于阴阳之间?相传阴阳伞能汲取生人精魄,使人的皮肤迅速风干,难道难道你”拘魂鬼欲言又止.

        女子微微侧头,好似后背生了双眼,正冲着虚空冷笑,“哼哼公子是在胆怯什么,是怕了民女的身份,还是怕了伞里的东西?”

        她的手变得僵冷如冰,那份源自血液里的寒意无形中向着八方蔓延,似是为恐惧描绘出诡异的轮廓,令人不忍直视,“阴阳转而不穷,是为伞也,民女不才,正是阴阳寮的陵光上神!”

        陵光上神本名朱雀,是阴阳寮四上神之一,鬼卒们瞠目结舌,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切,为首一人大喝道:“阴阳寮远在开封,朱雀怎么会出现在郓州,难道上神也是冲着乐平公主而来?”

        突然,混沌的天幕荡开了一道裂纹,几组不规则的线条由裂纹中喷薄而出,雷声未及消散,又是“铿”的一声爆鸣,红芒乍然而起,洞穿了为首一人的钢铁鬼面,阴阳伞仿佛一把利刃,竟由男子后脑处露了出来.

        下一刻,赤色流光冲天而起,朱雀已然将纸伞从男子伤口处剥离开,并缓缓将伞撑开.

        朱雀的动作极是缓慢,却如行云流水般潇洒娴熟,被洞穿后脑的鬼面人仍是僵立不动,雨水洗过的身子变得腥冷起来.

        惊雷再一次划破了长空,映照出鲜红而又硕大的伞面,不知是暮色晦暗,还是伞面过于硕大,阴阳伞下漆黑一片,已然将朱雀隐于虚无,“阴阳伞已经开了,公子可有看到伞里的东西?”

        拘魂鬼不由得蹙起了眉头,鬼目里满是疑虑,“阴阳伞里一片黑暗,哪里有什么东西?”

        “非也非也,阴阳转而不穷,伞里怎么可能没有东西呢?”红服蹚过积水,鬼魅般向着众人靠近,那个被洞穿头颅的鬼面人仍是立在原地,朱雀顺势将纸伞罩在他的头上,尸身便燃烧起来.

        鬼面人在烈焰中逐渐枯萎,终而焚为一缕青烟,竟然连一丝残渣都没有留下,就已然陨灭在纸伞的边沿.

        热焰的余晖映出了朱雀森白的脸,仅仅瞬息间,伞下又一次堕入了黑暗,拘魂鬼瞪大了双眼,似是参透了伞内的玄机,高呼道:“轮回?是轮回,阴阳伞里的东西,就是生死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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