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锋
老式的雕花八仙桌，余然几个围坐一团，每个人的手里拿桑皮纸捏着一只外酥里嫩，香鲜可口的铜鼓饼，你一言我一语地吃着早点。
夏季不是萝卜出产的季节，铜鼓饼的馅料也从萝卜丝猪油渣改成了韭菜白虾馅，香喷喷的韭菜加上鲜嫩无比的小白虾，吃在嘴里，美在心里。连一向不吃油炸食品的林子靖也忍不住开口称赞说，余然今天的铜鼓饼做得非常好吃，尤其是搭配了凉爽的绿豆粥，真是人间一道美味。
好吃的林子敬眼巴巴地瞅着一小口一小口喝绿豆粥的余然，使劲眨巴着眼睛，企图用眼神交流，大概是彼此的眼波不在同一频率，等余然喝完绿豆粥，放下碗筷，也没接收到林子敬的眼电波。
倒是林子靖从旁瞧见了，笑着解围：“余然，能把铜鼓饼一年四季的制作方法写下来吗？等我们回去了，也好让厨房的阿姨按着做。”
“最好把这段时间的菜单全写下来。”林子敬得寸进尺，厚着脸皮要求。
他的性子莽撞简单，上一刻可以跟你吵得天翻地覆，割袍断义，下一刻就会全忘了自己发下的誓言，厚着脸皮蹭上来邀宠讨好。余然明白他的为人，从来把他发脾气时骂的那些糟践人的话，左耳进，右耳出。要真把那些话真听进去了，受罪的只会是她一人，至于罪魁祸首，隔天马上会摆出一张无辜的脸蹭过来要吃要喝。
还没等余然回答，堂屋外的院子里传来一阵对话，林子靖和林子敬兄弟俩一听，脸上的笑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满腔的沉默。他们似乎都忘了，这次离家的行为未经家中长辈允许。
林子靖担忧的眼神投向低头收拾碗筷的余然，这趟回去，家中的爷爷奶奶大概再也不会准许他和弟弟接近她了，就算上高中她来海城也一样。
不管怎么说？余然都是李秀丽的女儿。老谋深算的爷爷不会在意，但爱女如命的奶奶不同。她一定会把余然当做李秀丽的替代品，视她如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将她除之而后快。
没在意院子里三师姐常弄欢，二师兄唐文仲和余奶奶的亲热对话，余然端起碗筷离开堂屋，进入厨房。
她脚一踏出堂屋，林子敬手拿抹布凑到哥哥身旁，附耳低语：“哥，回去后千万不要跟奶奶提余家的事。就说我们俩是住在范师公家的，只和小豆芽玩过。”
林子靖怔愣了，目光落到弟弟那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上，定定地注视会，他忽然一笑：“范师公是我的主治医师。”
那晚争吵过后，弟弟仿佛一夜间长大了。也许外在的莽撞和粗鲁从来都只是他的面具，就和他表现出来的温和亲切类似。生活在那样的家族，不学会演戏怎么成？他们兄弟俩似乎都是演戏的天才。如果不是他先天心脏有缺陷，他们这对孪生子到最后，不免会走上反目成仇的道路。
林家只需要一个继承人，而他从一开始就被判了死刑。
“我只是不希望有一天看到她脸上的笑容不在。”林子敬脸上的笑容畅快，仿佛一语间，想通了什么。他转过头，盯着哥哥林子靖惊疑的双眼：“哥，你也是这么想的对吗？所以，请不要把她拉进我们的世界。这点，我和你不一样。”
你心思太细，把人想得太复杂，总希望事事完美，不超出你能掌控的范围。余然她不一样，她想守护的只有她的家。她的心太小，小得只能容纳她所爱的人。所以她永远都不会被你掌控，被你轻易看透。
好羡慕，好羡慕能被她放在心中的人。那人一定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和弟弟清澈的眸光对视一会，林子靖略显狼狈地收回目光，垂眼掩去眸底一瞬的惧意。
林子敬成长得好快，快得令人不可思议。他比任何人都适应大家族的生活，比先天缺憾的他更适合，更为适应。或许这次回去后，他该跟爷爷建议，放他离开了。
只是离开了，他该去哪里？
这一刻，林子靖茫然了，他的未来何去何从？没了林家作为后盾，他渺小得堪比蝼蚁。
“哥，你留在余家吧。”林子敬突然建议。
林子靖心口猛地一跳，双眼惊惧地盯向露出真实本性的弟弟，留在余家，这怎么可能？
“我可以帮你假死，然后以余奶奶娘家亲戚的身份入住余家。哥，你可以一直以兄长的身份留在她身边，看着她，不好吗？”
林子敬口中的办法非常美好，林子靖忍不住动心了，离开林家，离开那个权力倾轧的是非圈，以另一个人身份成为余家的一员！
“哥，这是最好的退路。”
林子敬清澈的眸光恍若一面明镜，能将人心底深处最污浊的地方照亮。林子靖呆看一会，心底释然了，这法子确实最好。不费一兵一卒，亦不伤兄弟感情。
林子敬带他来余家，一开始就是一个天衣无缝的局。一个让他自动退离继承人之争的局。
罢了！范医师从小就对他明说了，他的心脏需要安静的环境颐养。不然他活不到成年。
“好！”
林子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个好字的，恍恍惚惚间，他的意识好像离开了身体，游荡在半空中，看着自己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般，大人说什么，他就答什么，最后站在院子门口，目送常弄欢和唐文仲带走弟弟林子敬，将他永远留在余家。
“别看了！起风了，要下雨了。”
冰冷的手掌被一只温暖细腻的小手轻轻牵起，林子靖缓过神来，双眼无神地瞅着不到他肩头的小姑娘，很久很久之后，他说道：“我什么都没了。”
“你有我，有奶奶。”余然握紧掌心里冰冷异常，属于男性的手。
“是的，我还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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