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浮水 64

第一卷  浮水(64)

        2008年6月，又逢我生日，我再次回来。走出同样的车站，我身边已是不同的过客。我戒烟了，面色蜡黄，人瘦了一圈才有82斤。叶思琦抱着我，哭说：“小龙女！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说：“你诅我死啊！我偏生要活着，我们都要好好活，乖乖！”在大连海边抱着魏薇的骨灰盒走进大海，我还真想一直走到海水深处，想着自己忽地变幻成一条小鱼，在海里自由呼吸，身边没有鲨鱼，到处是无边无际的海藻，美丽的珊瑚。

        我和叶思琦坐在路边小店吃火锅，头顶风扇呼呼吹，热的要死，火锅辣的要命，香麻味美。一切似乎没变，但人事已非。我想，假如一年前我没到这里，故事会有怎样的不同结局？没开酒吧，不收养葡萄，魏薇不会宫外孕，她们都好好还在着呢……这是我的心结，刀刻在血肉上，伤口难于愈合，这也是我随波逐流沉沦的借口。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人间多苦难，但痛苦是一回事，而痛苦所带来的心灰意冷又是另一回事，我们可能被痛苦折磨，但要记住学会遗忘，做到坚忍，转过身，背对阴影看到太阳。

        叶思琦说，她还在美丽会上班，每天陪无聊的男人喝无聊的酒，无聊透顶。韩雪在不夜城带小姐，跟牛哥混在一起，为酒客拉皮条，一如既往淫乱，很少和她联系，偶尔才打个电话，交情日愈淡薄，好像没有什么话好讲。

        伍勇找过叶思琦很多次，追问我的下落。“他很喜欢你哎！”叶思琦眨眨眼睛说：“你怎么叫我不要通知他来接你？不想理他了？”我扒拉着一串鸭肠说：“没什么，也许缺缘分吧！最好是只做个朋友。对了，张老头呢？他怎么没在你后面跟屁？”叶思琦皱眉说张老头被抓了，已经消失一个多月，不知道目前被关在那里。张老头整理了很多黑社会的材料证据，向中纪委举报黑帮和官员肮脏勾结的事，结果上面来人将他带走，审查好久，他返回家，随即被开除公职，常有流氓上门滋事，殴打恐吓他。张老头打过电话给叶思琦说，如果有一天他被黑社会暗地里整死，他不后悔，就是遗憾见不到儿子和叶思琦了。我噗嗤一笑，佩服张老头行为英勇，其情也痴，大有霸王别姬的气概，可惜这老英雄丑了些。叶思琦神色担忧，叹气说，想不到流氓没把他怎么样，倒是几天后，张老头被公安破门进家再次抓捕，此后就这样消失了。

        我和叶思琦依然住在一起，简朴生活，没跟她到美丽会上班。隔了几天我找工作，我应聘去了一家汽车4S店做销售助理，推销车险。干了三个多月，我的业绩不错，工资待遇提升到每月三千多。我朝九晚五，挤公车，每天奔波在城市人海中，上班下班，朋友很少，出了工作之外，不自觉地抗拒和人交往。我常常一个人做饭，逛街，看电影，上网，看书，报名学电算会计……很简单平淡的一段经历。直到有一天，一个老板约我吃牛排，他是我的大客户，我在和他谈买车险的事。老板向我炫耀一番财富，明示我只有和他上床才能签合同。我微笑问老板：“不如我做你的情人？”他喜说好。我说：“跟你个三、五年，我为你生个小孩怎么样？”他犹疑说到时候看。我又说：“最好生个女孩，等她长大，就可以傍大款被老板干了。”他一脸惊愕。我将餐刀插在桌子上，说：“老弯鸟！回家去自己去打飞机吧！替我问候一下你母亲，你奶奶，你外婆，你老祖母。”

        我辞职，茫然了一段时间，觉得世界虽大，却让我有兴趣索然的狭窄感。我彻底想通，什么理想都是狗屁，钱最重要，物质条件决定一个人的生存空间和自由度。

        国庆节，新区最大最奢侈的夜场‘铜雀会’开张，我跟叶思琦的主管彤姐报名，培训后，进铜雀会作包房服务员。我在铜雀会重新遇到伍勇，遭遇一些催悲的经历，钢铁到烘炉锤炼一番，我认了新区副书记魏叔做干爹，借势上台，我成为会所的红牌经理。我厚颜无耻地拼命挣钱，让存折上的数字直线上升。

        2009年2月，我回厦门去探望小妹，在夏老师家过年包饺子，彻底欢乐了一把。隔了三年没见面，小妹已经读高中，个头差不多有我高，养得如花似玉，毛光水滑。很好笑，这小妞儿一开始板着脸不理我，不叫我姐，我也故意不鸟她，只和夏老师闲聊，听她讲孤儿院养一堆小娃渐渐很吃力。我想到葡萄，心酸，立刻对夏老师承诺说捐款，每个月我会寄些钱给孤儿院……我们说着说着，忽然听到哭声。我扭头一看，小妹可怜兮兮地哭，猫咪一样望着我，我摸摸她的头，让她倒在我怀里放声痛哭。大过年的，她哭得比春晚还闹腾。晚上我们睡一张床，小妹不停和我讲话，反反复复说她很多琐碎的生活事情，聊到我睡着，又醒来，仍然听到她在讲话。她的经历和我比起来简单得就像一张白纸，无非是上课下课，老师、同学，稍息、立正，正步走，整个象牙塔里的水晶一样通透，让我羡慕万分。

        我躺在夜色中搂着小妹，欣慰想，这几年的努力没白费，我堕落着，但为她设计出了一条阳关大道，青葱挂气球，冉冉上升，过上了我梦想中的日子。

        再次游览鼓浪屿，我坐在沙滩上发呆。恍恍惚惚，我似乎看到海滩上躺着一只漂流瓶，闪闪发亮，七色光彩。我想，我是一只漂流瓶，沉浮大海，纵然命运叵测，也不放弃找寻彼岸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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