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二 断琴

雍正六年，京城紫禁城，景仁宫。

        丝竹琵琶，清韵悦耳，歌舞乐姬，曼妙婀娜。筵席上，众人无不举杯欢交，声声笑语，一派融洽欢愉的皇家景象。

        今儿就是雍正帝纳妃的日子，只见新娘，也就是雍正的兰贵妃，一身大红色珠冠朝服，朝冠上硕大的明珠在跳跃的灯火下，散发出耀眼的萤光。那艳丽的容颜被光洁的珠光笼罩着，洋溢着从所未见的温柔和华美……

        大殿里，上座的皇后纽祜禄氏，今日有些说不出的怅然，与以前判若两人。当新贵妃在喜娘的搀扶下向皇后行礼时，钮祜禄氏竟猛地一愣，若不是身旁的宫女提醒，她已忘记了接过贵妃敬的茶……

        大婚行礼完毕，按规矩，贵妃要被送进新房，等待皇上的临幸。可是，皇上却突然下了一道旨意，要兰贵妃即刻到筵席为兄弟亲朋敬酒。

        兰淳十分清楚他的意思，这个贵妃终是要见人的，而且一定要见十三弟。听到李德全进来宣旨，兰淳心中没有任何的紧张和担心，这个砍自己无论如何都要过去的，哪怕等待自己的是再难堪的局面，再难听的咒骂，再刺目的眼神，兰淳也不能退缩，现在兰淳才体会到什么叫做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因为那个醒过来的胤祥远比死亡要可怕得多。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皇后娘娘吉祥！”摘下盖头的兰淳镇定地低头走上筵席，在众人的一片唏嘘和惊讶中俯身向自己的“丈夫”请安。

        “这……这不是十三福晋吗？”

        “别胡说，前些天才听说十三福晋病故了！”

        “真是太像了！”所有的窃窃私语疾风骤雨般击打着兰淳的耳朵，兰淳的手不禁有些颤抖，指甲紧紧陷着手心，脸上却依旧是大喜的微笑。

        “兰儿，来，见见朕的兄弟们！”胤禛走过来，喜气洋洋地拉起俯身的兰淳，贴着她的耳朵低声说道，“你真是好定力啊，但是我倒要看看他心里还有没有你！”

        “皇上，您可能会失望的！”兰淳也压低了声音回道。

        “兰儿，这是朕的十三弟，咱们大清国的和硕怡亲王！”兰淳被胤禛拉着走到胤祥面前，“王爷吉祥！”兰淳神色坦然地说道，嘴角上扬，一丝顽皮的微笑以及眉角边那颗显著的梅红胎记映入胤祥那惊呆了的眼眸。

        “兰儿——兰芷——不，不是！”胤祥已经语无伦次，口中喃喃着，瞳孔已经比平日里大了一倍，“兰贵妃！你是皇上的兰贵妃！”

        “十三弟，十三弟！你喝多了！”胤禛果然失望的看了一眼兰淳，继而用手摇了摇怔仲呆滞的胤祥。

        “奥——皇上，臣弟——确实有些醉了！请皇上恩准臣弟回府休息！”胤祥眸光一沉，随即露出一丝苦笑，狠狠地看向兰淳——

        “好，既然十三弟身子不适，那就早点回去歇着吧！”胤禛轻轻一笑。

        “多谢皇上！”

        兰淳静静地看向胤祥，只见他的眼中怒云翻滚，那种霸道让兰淳想起了多年前他为自己吃错的模样。兰淳和他对望了许久，谁都没说话，这种场合也不敢说什么。

        终于，他还是起身，就在转身离去的那一刻，兰淳清楚地看到他不甘心地回了下头，从身上拿出一样东西，紧紧握在手中，握的竟有些颤抖，这个小小的动作，也许别人没有发现，可是，却让兰淳同样目瞪口呆，十字架上镶嵌的钻，就这样明晃晃地射向兰淳的眼眸，原来，什么都没忘，忘不了，不想忘，不能忘……

        景仁宫，新房。

        “他看你了？他走时紧紧握着你的十字架！你心里一定很高兴吧！”

        “……”兰淳静静地坐在床边，没有回答，就这样过了一阵子，他起身向床边走来，兰淳依旧那个姿势，看他一步步逼近直到立在自己面前。

        “令你失望了？”兰淳扬着眉头，冷笑道。

        “朕只不过想试试你们的感情，啧啧，这么多年还是没变啊，真令人嫉妒呢！”他的眼里没有一丝笑意，对着他的笑脸兰淳浑身冷的发颤。

        胤禛缓缓伸出手来抚着兰淳的额头，指尖顺着眉角滑过脸颊在双唇辗转了一圈，最后抬起她的下巴，然后弯腰低首，吻住兰淳的双唇，软润的嘴唇紧紧相贴，那种男人特有的气息冲进兰淳的鼻腔内夹杂着浓浓地血腥味，使兰淳头脑有些发涨。

        血？为何会有血？不等兰淳有所疑问，他已经重重地吸吮起来，兰淳躲不开，索性也试着吸吮他的嘴唇，他鼓励般地将舌头送进兰淳嘴里，他的手从兰淳的下巴移开顺着脖颈进而滑进她的衣衫内，“不要……”兰淳受不住道。

        “你是我胤禛的人，不仅仅因为我以前对你所做的，更因为我是一个你不能掌控的人。你怕我，因为不懂我；留在我身边，是因为你知道自己不能死，你死了，他怎么办，对不对？”他吻着兰淳的眼睑，温柔的如同最优质的情人，“还是为了他，为了他！“

        兰淳闭着眼睛轻颤着，“是的，是的，我怕他醒来，我真的怕他醒来，我求你，不要如此残忍地对他！”

        他缓缓起身，帮兰淳整理好衣衫，末了在她额头印下一个亲吻，“你知道他今日为何如此急匆匆离去吗？”

        “因为他喝醉了，明日才会醒来！早些睡，咱们的路还长着呢！”又是一个摄人心魂的笑，今夜他的笑太多了，兰淳摊坐在床上，不住的发抖，原来他的梦明日就会醒来，“胤祥，为什么我连死的权利都没有……”

        夜寂寥，幽深。独自站在院内的一角，兰淳的第二个新婚之夜，虽是吉日，但天空偏偏下着小雨，新郎早已不见了踪影，呵呵，这难道是老天怜悯她吗？

        “我爱新觉罗胤祥，请兆佳兰淳,做我的妻子，做我生命中的伴侣和我唯一的爱人。我将用我的生命爱你，不论是现在，将来，还是永远。我会信任你，尊敬你，我将和你一起欢笑，一起哭泣。我会忠诚的爱着你，无论未来是好的还是坏的，是艰难的还是安乐的，我都会陪你一起度过。无论准备迎接什么样的生活，我都会一直守护在这里。就像我伸出手让你紧握住一样，我会将我的生命交付于你。所以请帮助我，我的主，阿门！”胤祥虽是满族佛教的信奉者，此时却虔诚地向前面的耶稣神像庄严宣誓，向兰淳许下一生一世的承诺！”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兰淳哽咽道，“对不起，胤祥！”

        “主子……”

        “玲子，点盏灯吧！我想去琴房！”

        “是！”玲子手中拿着一个灯笼，走在兰淳身前，缓步踏上楼梯，上楼来到琴房，点亮了几盏宫灯，瞬时，琴房里一片晶莹。

        “《梦中的婚礼》，呵呵！”兰淳掀开钢琴盖，手轻轻触摸雪白的琴键，苦笑着，“忘了吗？忘了吧！”

        突然一滴冰凉清澈的东西落在琴键上，伸手触摸，却对上一双熟悉到令人心痛的眸子，兰淳顿时泪眼朦胧，“你……”

        “贵妃娘娘，大喜了！祝您早生贵子，与皇上恩爱白头。”说完，兰淳看见他举起酒壶，酒入喉肠，原来一切可以这么简单。

        “想听我弹琴吗？”兰淳听到他那声嘲讽，一愣，随即含着泪笑着问道。

        “我不懂音律！”

        “你说你不懂，但我又何尝懂过？二十年的心，看似在你这里，其实离得很远，就连我的来生也被他亲手葬送了？到头来，其实最傻的是我，最苦的也是我，得到了，却不能完全拥有，不想要的，却偏要一项项强加在我的头上，你们都说爱我，都想要我的回应，可我只是个女人，我的情绪不由我，心也不由我，活了这么多年，该看的不该看的，该做的的不该做的，该爱的不该爱的，我都经历过了，如今我老了、倦了、累了，可不可以不要再逼我选择什么？决定什么？我什么都看开了，就这样吧，反正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也习惯了，只是请你别再伤我，也别再伤自己，好不好？”

        《梦中的婚礼》，跳动的音符像一个个小精灵，落在彼此的心头，只是终结时却是无言的休止……

        “为什么？你爱他？”浓烈的酒气中，冷峻的幽眸传来一丝绝望的质问。

        “你以为你有资格问我这句话吗？”

        “为什么背叛我？”

        “不，世间有的事，并不如你想象那般简单。相爱，却逃不脱分离；厮守，却丢开了回忆；那些隐忍的誓言、所谓的情爱，终归不过是当真就好……你的心在变，你没感觉，我却感觉到了，可我无能无力，我必须守在这个位置上，保护你，所以即使没有爱，我也必须这样选择！”兰淳再也忍不住了，将脸埋在双臂里，哭泣的声音顿时响彻云霄。

        他的手缓缓松开，兰淳在泪水滴落的瞬间起身，背对着他问道，“那个白首之约呵，终究只是个梦吗？”

        “既然是梦，就不该醒来！”

        “原来，你不愿醒来？”泪痕犹在，兰淳冷笑一声，“呵呵，那就继续你的梦吧！”痛楚逐渐从身体内溢出，一颗心像是裂成了无数碎片，而流离的碎片，在心房内针一样越加的刺入，身躯都开始微颤，兰淳静静地看着手边的斧头……

        “啪……”锋利的斧头终究还是重重地砸落下来，钢琴键顿时断裂成白色的碎末，恍若冬季里天上落下的雪花……兰淳痛苦的笑声消失在一片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胤祥——你若放手，我便不再纠缠……”兰淳缓缓抬起脚向着楼梯一步步挪去，腿上仿佛有千斤的巨石，那莫大的哀痛却使她如何也难迈出一步，一阵心痛，闭目仰身向后倒去，纤弱的身体直线向下坠落，兰淳只听得耳旁仿佛一声痛呼，“兰儿……兰儿…….”泪水禁不住越发汹涌，撞击产生的剧烈疼痛，瞬时夺去了她的知觉，随即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后记：“胤祥——胤祥——胤祥——”

        那声音四面八方传来，像几千几万块碎石要将我埋葬！我捂着耳朵，那世界天旋地转，疯了，都疯了……

        逃，拼命的逃，可是我累了，绝望了，终于明白我是无力逃避那个名字的！他注定是我跨不过的结！

        胤祥，这么多年我一直想，一直想，也许有那么一天，黄昏，我可以看你带来一丝欲读无声的清风，陪我在夕阳西照的晚霞中慢慢地散步，傍晚，你会陪我赏隐藏在群星中的一弯娇柔的月牙，潜一缕馨香，叠一层温暖，徜佯在一份温情的记忆里；当我一头白发，满脸皱纹之时，或许我的手如树皮，你的手也会斑驳了无数的岁月痕迹，但是，你的臂弯一定还会是我的睡枕。那时，你会静静地坐下来，陪我看细水长流，陪我慢慢变老……

        这世上也许最悲哀的事就是预知了自己的结局……可是，在生命的终点我还是听到了那声深情的呼唤，我已无憾……

        我问你要听我弹琴吗？你说你不懂音律，我看着你疲累的身影，原来只一个简单的情字，在滚滚红尘里纠缠成多少刻骨的悲欢。

        我突然想到了死。如若这样，我也可以，在你的心里画地为牢，守住了我的忠贞，守住了你一生的牵挂。可是，我却怕你伤心，怕你因自责而放弃生命，只是这一切都是无法避免的，只有神才能不做选择！

        胤祥，我为你等了一辈子，想了一辈子，爱了一辈子，勇敢了一辈子，到最后，我依然不悔。因为一生的痴恋，不离不弃的执着，只为让你相信，这世上，曾经有一双手，真实地触摸过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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