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红妆为谁

夜尽天明。

        晨风徐来，白茫茫的雾气在山野之间徘徊不定，一片涌动的朦胧自然而然浮现在元正的眼前。

        元正深呼吸一口气，微微调息内里归于平静，继而看向四野，花瓣上的露珠晶莹剔透，草叶湿润。

        彻夜疾驰后的清晨，元正并未觉得有所困乏，反而是前所未有的清爽，这便是自由的魅力。

        刘瑾荣说红妆是一匹胆小的母马，所言非虚，在路上，元正可清晰听见红妆粗重紊乱的呼吸声，红妆的体型接近甲等战马，却因是轻装上阵，亦能夜行五百余里。

        红妆低头，发出细微的浅鸣，紧张的状态并未有所松弛，一个陌生的少年战退了自己的主子，让红妆觉得自己的命运再一次的飘零了起来。

        多年来，红妆追随刘瑾荣，见过很多死人，也见过很多死马，血色中，红妆学会了胆小。

        低头浅鸣，只是不敢抬头正视元正的眼睛。

        元正微微抚摸红妆的马背，解开马鞍、缰绳，扔在旁边一空洞的树根里，拍了拍马背，柔和笑道：“此地距离铸剑阁已不是很远，你和我在一起，会暴露你的行踪，也会暴露我的行踪，刘瑾荣知道你胆小，每逢任务却又都选择了你，她很在意你。”

        “你自由了，此地山野间，你可回归于幽深的密林，若是记得回去的路，也可以回武王府。”

        解开马鞍缰绳后，红妆第一次抬起了头，清澈的眼眸里渗满了迷茫。

        元正席地打坐，再有三刻便会日出，一日之计在于晨，清晨阳气蓬勃，对于武道一途的人而言，是接引阳气最为重要的时刻。

        自此，元正便没理会红妆了。

        沧海六合，是一门阴阳并济的内门玄功，六岁，元正偷到了沧海六合秘籍，默默潜修八年，十四岁沧海六合大成，也让元正有了象境修为。

        寻常而言，若无名师教导，又无功法修行，依靠默默苦修摸索，至少三十年，才可到达象境，且只有悟性上乘的武者方可做到。

        沧海六合根源何处，何人所创，元正并不知晓，只是在老人卧榻之上的暗格里偷到了它，便学会了它。

        自从接过名剑开花后，元正已然知晓，那本秘籍，一开始并不在那个暗格里。

        闭目凝神，调息内里运转小周天大周天，体内暗劲徐徐褪去。

        昨夜威压刘瑾荣后，元正真元损耗极大。

        若是两人捉对厮杀，元正并无必要一开始使出全力，随手铺垫一招三式，便可顺势将刘瑾荣拿下。

        沧海六合虽然大成，元正实战经验近乎于零，因此，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瞬息镇压刘瑾荣，非常时期，遇到拥有名锋细柳的刘瑾荣，元正也不得不使出全力。

        只是，元正还是低估了沧海六合的威势。

        东方的天际浮现出一抹鱼肚白，继而日出，一如往常般接引阳气。

        对于沧海六合大成的元正而言，短时间内恢复自己的暗伤，并非难事，但他细致调理过后，依旧默默从头到尾修行沧海六合三遍。

        武学修为一事，最忌讳学而不精。

        大凡顶级高手，多数都是以极为精妙的一招半式扬名立万。

        元正深知这一点，故此哪怕沧海六合大成，从未怠慢过。

        待得元正修行结束，已日上三竿。

        胆小的母马红妆，已不见了踪影，看地上的马蹄印，不知是回归密林还是识途而归，紊乱谨慎，就像是红妆昨夜的心情。

        元正佩木剑开花往铸剑阁而去。

        无红妆代步，越过山野，城镇，乡村，抵达铸剑阁山门下，已是第二日下午。

        二百年前，铸剑阁亦是名门大宗，江湖多数名宿手中佩剑，均出自于铸剑阁，其本身武学也甚是精妙，而后，盛极必衰，因后来无人，精妙武学逐渐失传，铸剑阁因此式微。

        但铸剑的技艺传承了下来，如今的铸剑阁，便是为官府铸剑，为多数并不富裕的剑客铸剑，以此换来收入，维持现状。

        至于铸剑阁如今的剑道传承，虽然式微，却也无人知其深浅。

        山门以廉价的青冈木为架构，牌匾上的铸剑阁三个大字，沧桑遒劲，若说铸剑阁如今最能拿的出手的，估计也是牌匾上那三个大字了。

        为前人所留，可惜后人并未跟换一个更好一些的牌匾，上面已锈迹斑斑。

        每月下旬，是铸剑阁招收弟子的时间，其余时间，铸剑阁中鲜有人外出。

        再有三日，便到了此月下旬，也就意味着，元正还需要等待三日，偶尔望向山门四野，有穷酸落魄的少年手拿布袋在此驻足等候。

        布袋里，应当是已经硬了的馒头大饼，但对于一个并无跟脚的少年而言，已是最好的状况和身家。

        远处，一位青衫仗剑的少年，还算是体面，也在来回踱步，显得有些焦虑。

        似乎每一个山门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律，在正式招收弟子之前，会提前几天来到山门外观察，偶尔遇到根骨上佳的苗子，便会提前一步进入宗门。

        而此刻在山门来回踱步的人，都希望自己是那个根骨上佳的人。

        那青衫仗剑的少年，仪容整洁，青衫依旧有些泛白，应当是洗了很多次了，手里顶多也是二两碎银让铁匠打造出来的廉价铁剑。

        剑林之中佳话无数，有人名剑风流高于庙堂，一剑可当百万兵，有人潇洒如意，劫富济贫，无惧于天下，手中名剑出鞘，日月无光。

        这样的佳话，只存在于上等剑林之中那一小撮人里面。

        多数下层剑客，连一把自己的剑都没有，穷酸潦倒不堪，又渴望进入名门，修行上等功法。

        打眼一看，除却那位拥有铁剑的少年，其余数人，手中更是无剑可用，元正手握木剑，等引来了有意或无意羡慕的眼神。

        木剑这也是很讲究的，需用上等硬木削成，仔细打磨过后，才能从木而剑。

        而上等硬木所在之地，一部分被官府或豪绅控制，剩余的硬木所在之地，山林中，豺狼虎豹呼啸觅食，实属险地。

        穷酸剑客为自力更生而获一把木剑，惨被山野猛兽扑杀而亡的事迹时有发生。

        剑客，真不是那么好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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