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计划总是在变

“现在？时机未到，你等了这么久，就打算这样回去？”&1t;/p>

        小雨滴滴答答，落在芭蕉叶上，一座建在河流密林边的大房子里，那女人倚靠在窗边，纤长指甲，手心向上，搭在窗外。&1t;/p>

        后背如瀑般墨黑头，亮眼特色的刺绣服装，耳朵，手腕上带着银饰，皮肤是晒过太阳的铜黄色，有着云南人特点的五官，尤其是一双眼尾细长上翘的黑眼睛，沧桑复杂。&1t;/p>

        话筒那端静悄悄，没有回音。&1t;/p>

        玉琴崖眼眸深凝，忽然笑起来：“难道，是上次尾随你的女人又找来了？”&1t;/p>

        她笑时眼角有细纹，虽然她对谁都会笑，但四方街的人都知道，琴崖姐露出的笑容，对看者而言，祸福参半。&1t;/p>

        听到那端传来否认，她摆动着指甲望向窗外道：“你一直盯着的那个梵森滇北的老袁，这两天一直不敢露头，听说跟他交易的缅甸人都被接连放了鸽子，这事你知道吗？”&1t;/p>

        电话那端简短说了几句，玉琴崖听得神情略微一惊，“原来是这样，早知道芒市那点债就不该让你去追。你现在把老袁走私翡翠的消息放出去，最多是缓缓时间，你暴露了，这是事实。”&1t;/p>

        “不止是缓时间，这也是我送给他的一份大礼。”这边，轮椅上的男人拄着拐杖站起来，将窗户开条缝，透透气。&1t;/p>

        “你可要想清楚，缅甸那边还没有消息，等到万事俱备，一网收不是更好？”&1t;/p>

        “没时间了。”&1t;/p>

        谁能想到他去趟毛料市场，也能遇上跟梵森有关系的两个公子哥。&1t;/p>

        谁能想到他无意间还被拍了下来，第二天季临川就来了芒市。&1t;/p>

        千防万防，到底还是失算了。&1t;/p>

        计划总是在变的。&1t;/p>

        “回还是不回，你决定吧。”挂电话前，玉琴崖又追一句：“对了，那个小祸害明天要去接你。”&1t;/p>

        “不准她来。”轮椅上男人关上窗，这里离四方街只隔二十公里，他原打算一路走到底，可这条右腿不随人愿，尤其夜里，他长时间坐在车里，就会密针刺骨般锥疼。&1t;/p>

        云南昼夜温差大，这一夜格外冷。&1t;/p>

        杂货仓库里。&1t;/p>

        欧阳妤攸动了动手指，下眼睑颤动，眼皮微抬，她身上盖着一层层衣服，布料上清新的味道，恍然间有种错觉，就像是睡在某个熟悉的地方。&1t;/p>

        小男孩翻出她行李包里的衣服，一件不漏地把她包起来。&1t;/p>

        他妹妹缩在墙角破桌子底下已经睡着，欧阳妤攸翻个身，背靠在麻袋上，习惯性抱着膝盖，衣服掉落，小男孩又捡起来给她披上，“姐姐，你明天就走吧，那么多钱，我还不起你的，一辈子都还不起……”&1t;/p>

        欧阳妤攸上身里面穿了件针织衫，隔着外套，她摸着那张藏在里面的银行卡，淡声道：“不用你还，反正……”也不是我的钱，她想道。&1t;/p>

        小男孩却因那四个字，不用你还，听得眼眶浑圆闪烁，透着韧劲，小小年纪不知该怎么表达满腔的感激，突然就扑通一声跪在她跟前，咚咚咚磕三个头，含泪强忍着，说：“姐姐，我会记住你的，一辈子都不会忘。”&1t;/p>

        如果还不起，那我就记住你，一辈子都不会忘。&1t;/p>

        欧阳妤攸轻微点了点头，睫羽阴影笼着下眼睑，临近黎明，温度依然很低，她被寒冷和痛经折磨得神经麻木，眼睛木讷地望着紧闭的窗户，天色从黑到亮。&1t;/p>

        破晓时分，外面有动静，车轮碾过青石地板，过了门槛，抬起落下，车轮接着滚动，出了院子，声音渐渐消失。有个老头隐约说道：“四哥，回见啊。”&1t;/p>

        天亮之后，欧阳妤攸被人推醒，那男人来到仓库，冲她命令道：“去取钱。”&1t;/p>

        “我一次取不了这么多，你得等。”&1t;/p>

        男人猜忌的眼神，拿眼眯她：“我可告诉你，这丫头在我们这儿，最多算个私人买卖，你就出去找警察也没用，他们管不了，你要敢耍花样，我动动嘴皮子，就能连你一块送出境，到时候管你什么人，想回来可就难了。”&1t;/p>

        男人见欧阳妤攸脸色苍白，以为这番警告起了作用，满意地瞟了她一眼，让人带她出仓库，这时小男孩跟着她说：“姐姐，我跟你一起去……”&1t;/p>

        男人没阻止，知道他们想要那小丫头，还得拿了钱乖乖回来。&1t;/p>

        坐进门口的面包车，窗户依然是封死的帘子，前面坐一个老头和小伙子。&1t;/p>

        和来时一样，车子颠簸许久，最后停在陌生狭窄的街道上，传统的木质结构房子，路边有卖早餐的店铺。&1t;/p>

        下了车，欧阳妤攸用兜里的零钱，给小男孩买了包子豆浆，让他坐在店铺外面吃，老头领她到街角的自动取款机，让她独自走进去。&1t;/p>

        他抽着浓烟，谨慎地站在四五米外，远远地，紧盯着她将那张卡塞进去。&1t;/p>

        日光下，街边行人不多，本就不宽的路上，突然停下一辆货车，前座冒出一个短小女孩，迎着强烈的太阳光，大声叫道：“老史。”&1t;/p>

        老头惊神回头，显然有些慌，忙走过去招呼道：“哎呦，阿点妹啊，你怎么来这儿了？”&1t;/p>

        “陈阿四呢？听说他昨晚在你们那儿？”&1t;/p>

        老史说：“他一大早就走了。”&1t;/p>

        阿点妹跺脚车门，哐当直响，她气愤道：“又跑岔了，他电话也不接，存心躲我呢。”&1t;/p>

        “回四方街看看吧，他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1t;/p>

        “行，我走了。”&1t;/p>

        欧阳妤攸听着两人的对话，一边把取出的两万钱拿在手上，她转过身，老头已经过来，从她手上一把将钱接了过去。&1t;/p>

        这时那辆正要开走的货车，副驾驶座上的女孩忽然扭头喊道：“等等！”&1t;/p>

        老史一愣，只见她打开车门，从货车上跳下来。&1t;/p>

        女孩快步走到欧阳妤攸面前，瘦高的个头，齐耳微翘的短，麦色皮肤，黑色t恤，一件黑色铆钉夹克，中午温度还算高，她穿着短裤和黑色长靴，看起来十五六岁的模样。&1t;/p>

        视线平视看过来，一双眼睛肆意琢磨，坦荡荡地打量着她，转脸问老史：“她是谁？”&1t;/p>

        老头随口胡诌道：“哦，来买翡翠的客人，带的钱不够，陪着来取。”&1t;/p>

        女孩哦了一声，尾音拉长，带着点怀疑，小巧嘴角扬起，问她：“你叫什么？”&1t;/p>

        欧阳妤攸淡然的目光撇过脸去，并没回答，她不想再招人惹事，那老头仿佛也挺怕那小姑娘的，忙打岔道：“人家外地来的，防备心强。”&1t;/p>

        外地来的？&1t;/p>

        短女孩摸着下巴，还在打量她。&1t;/p>

        欧阳妤攸正要走，哪知那女孩突然伸手，拉起她一缕头，仔细对着日光看了看，说，“这颜色挺酷的，我好像见过。”&1t;/p>

        欧阳妤攸拨开她的手，忽然，那女孩贴近问：“你不是来买翡翠的，对吧？”&1t;/p>

        “是或者不是，有什么区别？”她不解，这古怪的小女孩到底想干什么。&1t;/p>

        结果那小女孩笑着跳上车，砰一下关上车门，冲她喊道：“你等着。”&1t;/p>

        转而狡黠透着小坏的眼神，盯着老史道：“你也等着！”&1t;/p>

        老史和小伙子对视了一眼，神色有点紧张，盯着那远去的货车，脸色僵硬。&1t;/p>

        这座口岸城市，承担着大半的中缅进出口业务，同时也是国内珠宝的集散中心。二十公里外的四方街，来往客流量最密集，那里有个赫赫有名的女人，不论男女老少，人人都叫她琴崖姐。&1t;/p>

        这里本地人不少，还有一半是从东南亚移民来的翡翠商人，近百年来，四方街的主人都姓玉，到了琴崖姐上一代，玉氏人丁稀少，能出来独当一面，料理大大小小杂事的人就更少了。&1t;/p>

        十几年前，人人都以为四方街没落了，但没想到，后来玉氏出了个玉琴崖，二十七岁的她嫁给一个缅甸军政人员，靠着夫家的关系，她在中缅边境拥有强大的关系网，商，政，兵，甚至中缅边境的团伙分子都要卖她几分薄面。&1t;/p>

        这女人离婚后回到四方街，厉害的是，她依然跟前夫保持紧密良好的生意关系，以至于，不管是谁，想来这边境财的，先就要先见一见这位琴崖姐。&1t;/p>

        说实在的，在这边境混，没几个手上干净的，多少都干点擦边球的黑勾当，但在四方街做生意的人都知道，玉琴崖有个规矩，赌，私，杀人放火她都不管，唯独一点，不能拐卖妇女孩子，犯了这个忌讳，谁也别想在云南混。&1t;/p>

        方才那阿点妹，就是玉琴崖的独女。&1t;/p>

        四方街的小祸害。&1t;/p>

        鬼精得很。&1t;/p>

        她那句，“你等着。”让老史吓破了胆，不禁有些怀疑，难道她看出了什么？&1t;/p>

        欧阳妤攸没把那短女孩当回事，自顾自走到早餐铺，陪小男孩吃包子，不知为何，见那老头并没着急带他们回去，而是拿了钱一直在路边打电话。&1t;/p>

        小男孩吃完东西，问她能不能再买两个带回去，她点点头，掏钱给他，小男孩站在热腾腾的蒸笼前，她晚上看得不真切，这才注意小男孩脑袋破了，血沾在短寸头上，像泼出来的红颜料似的，染了半个后脑勺。&1t;/p>

        欧阳妤攸见那老头还在打电话，她问一旁的小伙子，哪里有医院，那人看了看她，没应声，欧阳妤攸站起来，拉着带小男孩就往街道上走。&1t;/p>

        打电话的老头追过来喊道：“你们还想不想要人了？”&1t;/p>

        欧阳妤攸猛然回头，冷冷问道：“你们还想不想要钱？想的话，就让他现在去看医生。”&1t;/p>

        老头思索了片刻，最后同意让小伙子把他们带到一家小诊所。&1t;/p>

        小男孩处理好头上的伤口，又按医生说的挂了吊水，欧阳妤攸在药房买了益母草冲剂，胃里流进热水，整个人才像重新活过来。&1t;/p>

        她隔着铝门，听见外面的老头在跟小伙子说着话，他们好像是要换个地方，嘴里嘀咕着一个地名，说是去那里安全。&1t;/p>

        等了大约两个小时，小男孩输完吊水，老头把面包车开过来，欧阳妤攸出了小诊所，前脚还没踏上车，突然就被几个穿着冲锋衣的男人，紧紧包围住，小男孩吓得大惊失色，躲在欧阳妤攸身后，“姐姐……”&1t;/p>

        老史和那小伙子显然也是不知所措，对这些凭空冒出来的人，摸不清是哪一路的，见他们正要冲上来，老史忙摆动着双手道：“有话好好说，别动手。”&1t;/p>

        其中一个身穿黑色冲锋衣的硬朗男人，欧阳妤攸总觉得有点眼熟。&1t;/p>

        还没等她想起来他们是谁，面包车后走来一个人，她的影子在日头底下，时长时短，正往这边移动。&1t;/p>

        欧阳妤攸瞳仁晃动，有些意料之外的惊讶。&1t;/p>

        再想起两个小时前动的那张卡，这些人能准确无误地追过来，也是情理之中了。&1t;/p>

        只见那影子最后停在她脚边。&1t;/p>

        一贯的手势，随意地撩起额前的长，烈焰的嘴唇，讥讽道：“季太太，你真是越来越有种了。”&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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