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chapter119
而此刻的球场上。
阿森纳的球员们都显得有几分恍惚。他们还在执行着战术，各自的跑位大体也没有出错。但从上方的宏观镜头来看, 很容易就能现, 他们的阵型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松散, 之前灵光一现的小范围精巧配合也不见了。反而是布莱克本一方, 受到基恩拼着头破血流也要把守住球门勇气的激励, 打得越来越勇猛，一时间反而是他们占了上风。
温格见到这样的情况, 在场边暗自着急。
老人并非不清楚球队的弊病，也并非不清楚球员们的心结。数年以来，阿森纳被诟病为软弱不堪。而基恩头破血流倒下的那一幕, 也的确唤醒了不少球员的记忆，或者至少残存在他们骨子里的伤痛——那正是阿森纳成为所谓“软蛋球队”的开始。
无数次, 温格想要帮助球队, 想要帮助他的孩子们走出过去的阴影, 想要帮助他们重新勇敢、自信和坚强起来。曾经目睹那起惨剧的球员们如今已大半离队, 可是阴影犹在。遭受重击的球队失去了曾经的血性, 那些伴随流血而生的畏惧自此一代又一代在更衣室传承……一直到今天。
温格站在场边，双手插兜，神色严肃沉思, 凝视着场上生的一切。他看到他阿森纳的孩子们恍恍惚惚，将之前建立起来的优势丧失殆尽, 甚至被打了反击差点丢球的时候, 站出来大声提醒他们集中精力。可是在提醒完之后, 他也只能苦笑, 并且轻轻叹一口气。
没有用的。
即使是他自己，想起那噩梦中才会出现的那一幕，也会忍不住痛苦颤抖。他又怎么能强求这些要在球场上直面对手的孩子们？
温格清楚，或许除去阿森纳之外，连他自己也没真正走出那一场比赛、那一个赛季带来的浓重阴影。法布雷加斯的出走仅仅是球队崩盘的前兆，心气尽失的祸根早在数年之前埋下。媒体记者时常酸溜溜地讽刺他偏爱威尔希尔，说他将威尔希尔视为阿森纳太子，可他们又怎么能知道他如此看重威尔希尔的缘故？
年轻的杰克·威尔希尔，已经是阿森纳阵容中最为勇敢坚决的那个。他身上还保留着血性的火种，因此哪怕他偶尔会脾气暴躁搞砸了事情，温格也对于这火种小心呵护。在面对大量英对手依仗身体进行屠夫式踢法的时候，整支阿森纳中，也唯有威尔希尔敢于给出强力回击。他的血性，他的勇气，对于这支水晶般的球队，该有多么可贵。
可是现在……温格叹了口气，他忧虑的目光看向球场。就连威尔希尔，即使他还在努力跑位帮助队友防守，还在让大家挺过去，可他的神情里，同样出现了轻微的茫然和恍惚。
这是一个很不好的征兆。
温格的目光又重新转向了球场右路，那名身穿12号球衣的金少年，那是他从巴塞罗那带回、并且寄予厚望的未来。伊利克森还在场上认真跑动，他也是所有队友中回应威尔希尔最积极的那个，可是他的脸上也有着茫然——这份茫然又和其他队友们不同。
年轻的金球员并不明白队友们身上生了什么。他仅仅是更加积极地履行自己的任务，并且茫然地看着大家，希望他们赶快打起精神来。他不清楚生了什么事，他对一切都一无所知。
他才刚刚来到这里，他才刚刚来到这座城市。他还没有来得及真正被染上多少属于枪手的颜色，甚至他接触足球的时间也有限。因此，他显得那么纯粹，他的疑惑就是单纯的疑惑，他的不解就是单纯的不解，他还没有感受过球队的隐痛。
温格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在一到两个赛季之后，伊利克森又会变成什么样子。他能保有现在的好奇和纯粹吗？又会不会受到球队气氛的影响，逐渐变成其他球员的模样？温格不敢赌，但他的内心仍然有着小小的期望，他盼着……
而此时场上的伊利克森的确感到十分不对劲。
从刚才那个势在必得的进球被对方门将的悍勇搅黄之后，一切都变得不对劲起来了。金男孩固然为对方的血气震撼，也不能不在内心送上敬意，但此后他便摆脱这些情绪，更加专注于比赛本身。可是，他走出来了，他的队友们没有。
伊利克森皱起了眉头，他不清楚队友们究竟是怎么了，但是他能肯定的是，大家的状态的确十分不对。像刚才布莱克本的那次进攻，按理是可以在中场化解的，可是迪亚比当时偏偏追慢了一步——这些都太不对劲了。
男孩敏锐地察觉到，队友们的异常并非是进攻失败的沮丧——近在咫尺的成功突然间化为乌有的确很打击人，但这却和队友们的状态无关。他们更像是……更像是因为那个流血的门将，因为布莱克本的基恩。而这里面，似乎有他很难触及到的东西。
伊利克森可以更加尽力地去履行场上职责，他甚至可以全场飞奔去帮一些神情恍惚导致失位的队友们进行补位，可他知道这样持续下去是不行的。球场上双方的气势本来就是此消彼长，而布莱克本已经因为自家门将的拼命而备受鼓舞，越踢越起劲！这样的情况下，阿森纳全员的恍惚无疑是十分危险的，照这样踢下去，他们随时都可能丢球！
伊利克森无法坐视这样的情况生，可是他的确不明白生了什么事情。
他在一次死球的空隙抓住了威尔希尔的手臂。
而此刻，天空体育台的解说室内，也正因为此事而进行谈话。
“很显然，门将基恩的染血下场会是比赛一个非常大的转折点。”特邀嘉宾加里·内维尔说道，他现在显然没心情抖机灵调侃布莱克本门将与曼联队友罗伊·基恩同姓的关系，而是相当专业地进行了分析，“在这之后，阿森纳与布莱克本的场面生对调。原本虽然打不开局面、但至少为攻方、甚至受伤事件之前刚刚找回精神气的阿森纳，一下子就软了下去。反观布莱克本，打得是越来越激烈，越来越有士气。”
他做出了和刚才伊利克森差不多的论断：“照这样打下去，阿森纳丢球是迟早的事。”
马丁·泰勒也为此做出了补充：“是的，阿森纳现在的局势非常不乐观。”他说道：“其实单纯评判基恩用头去撞吉鲁脚部的行为，很难评判出对错，估计明天的报纸又会有一番争论。但是从竞技上的即时反馈来看，基恩的行为对于布莱克本还是有很大鼓舞的。”
“阻止了进球，并且对阿森纳进行了打击。”内维尔点点头，他单刀直入，“不过更重要的还是后者——这一点是显然的。整支阿森纳，都被基恩那一撞给弄懵了。在精神上，他们才是头破血流的一方。”
内维尔又补充道：“除了威尔希尔还有些劲头外，也只有新加盟还没受到太多影响的伊利克森一边懵一边努力帮队友补位了。当然，看得出来阿森纳的球员们在努力找回状态，但他们总显得恍恍惚惚使不上劲儿。看起来，基恩流血对他们的刺激很大。”
“即使是国内杯赛的比赛中，这几年也很少出现像基恩拿头撞脚那么凶悍勇猛的情况了吧？”马丁·泰勒为阿森纳辩解道，“阿森纳队受到刺激也是难免。近在咫尺的进球被对方那样阻断，谁能不灰心丧气？”
他顿了一下：“不过，我倒是能猜到一些阿森纳受到如此打击的原因。”
内维尔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你是说……”
“爱德华多。”马丁·泰勒肯定地点了点头，“是的，我要说的就是五年之前，阿森纳球员爱德华多的断腿事件。”
而同一时刻，在球场上。
“伊利，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刮干净胡茬之后的威尔希尔显得格外青涩，而此时此刻英格兰球员的面容上写满了不甘和急躁。在看向伊利克森的时候，他努力让自己显得柔和一些，但这份努力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他又一次转过身，冲着旁边的张伯伦喊道：“拜托！亚历克斯！集中精力！”
张伯伦看上去很想说些什么，但他最后把那些话咽了下去，只是默默点了点头，走回自己的位置。他刚才在一个很不应该的位置被断了球，险些被布莱克本打了反击。
威尔希尔这才将注意力重新转回伊利克森身上。
其实在刚才对方跑过来，直接抓住他的胳膊，焦急又茫然地询问“杰克，大家究竟怎么了”的时候，威尔希尔就已经清楚自己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要说大家因为血液而产生了畏惧？这或许不能算一句假话，但却绝对不是一句好话。它太轻飘、太含糊，没有前因后果，也概括不了其中那些沉淀的情感，那些独属阿森纳的悲痛与无奈。没有那些过往的铺垫，没有数年的挣扎与徘徊，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怎么能概括出背后的无数？
威尔希尔不想敷衍伊利克森，而死球的短短几十秒显然不够他完整陈述和传递这份情感，而他也不是多么擅长说话的人。因此，他只能用“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回答伊利克森。
但这显然不是金男孩想要的答案。
“如果大家是感到布莱克本太有血气了，他们不仅对外人凶，对自己也狠得下心——”伊利克森说道，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那我们应该更加勇敢，像基恩一样勇敢呀！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威尔希尔的嘴唇动了动，他想要说些什么，可是此时裁判已经开始催促他们回到自己的位置。威尔希尔最后也只来得及摸了摸伊利克森的头，匆忙和他告别——
他看到那个年轻的男孩苦恼地站在原地，脸上全是无法抹去的焦虑不解。
比赛又一次开始了。
“爱德华多断腿事件的血腥惨烈，在世界范围内都极为罕见。”
天空体育台的解说室内，加里·内维尔先为这起事件下了定义。
作为英老球员的加里·内维尔曾经见证过无数场上事故，其中有恶意的，也有无心的。然而就后果的严重来看，没有几次能比上爱德华多断腿事件。也没有哪次，能对一支球队产生如此深远而持久的打击。
“这起惨烈的断腿事件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因为它甚至曾一度影响到我的个人生活。”马丁·泰勒说道，他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因为事故里不光彩的凶手，伯明翰后卫马丁·泰勒，刚好与我拥有同一个名字。那段时间，我所在的体育台收到了不少不明真相的投诉信。”
“听起来可不是什么好经历。”加里·内维尔说道。
马丁·泰勒则是肯定地点了点头：“是的，你都不明白那段时间我给人解释了多少次，即使我和那位伤人的马丁·泰勒年龄差了三十多岁，即使我明明在天空体育台工作多年——总有一些自作聪明的人。”他叹了口气，不过神色很快又严肃起来，“受到波及的我已经足够烦恼，可是想到在那起事件中断腿的爱德华多，我仍感到自己十分幸运。”
那是在2oo7-2oo8赛季的后半段，阿森纳客场挑战伯明翰队的时候。开场仅2分钟，伯明翰中卫马丁·泰勒球场飞铲阿森纳前锋，当时被誉为“禁区之狐”的爱德华多，并造成对方重伤。
爱德华多的小腿当场严重骨折，他在被铲中之后倒地不起。阿森纳球员一度因为过度疼痛而失去意识陷入昏迷。在被队医用担架紧急抬下场的时候，这名前锋甚至戴着氧气面罩！
在目睹爱德华多的伤势之后，阿森纳的队友们纷纷双手合十祈祷，不少球员当场痛哭出声——如果这尚不足以说明爱德华多伤情之严重的话，那么赛后英国各大电视台一致拒绝提供受伤慢镜头回放，并且理由竟是场面过于血腥恐怖呢？这够不够说明这起事件的惨烈决绝？在当时，爱德华多断裂的腿骨甚至穿破了肌肉直接刺透而出！
爱德华多的惨烈断腿不仅使得阿森纳在那场比赛中丢掉了两分，更使他们在之后的联赛中捉襟见肘，失魂落魄的阿森纳连丢八分，彻底让出了榜的位置。而那个赛季最终成为了曼联与弗格森的天下，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正是凭借那个赛季的表现成功问鼎金球。
而阿森纳队，也是在那个赛季输掉了球员，输掉了冠军的气质，更输掉了一往无前的勇气。曾经朝气蓬勃的青年近卫军再也没有找回血性，这支全英最年轻的球队竟然成了最软弱的一支，不得不说是滑天下之大稽，也不能不说是阿森纳的极大悲哀。其实他们已经当了大半个赛季的联赛冠军，在与伯明翰的比赛之前占据榜，领先第二名的曼联三分。而到赛季末的时候，伤兵满营的阿森纳也仅仅落后巅峰曼联四分——然而一切已是无用。
爱德华多断腿对阿森纳的打击，在于雪上加霜的致命一击。在此之前，阿森纳已经伤兵满营。那个赛季，范佩西、罗西基与迪亚比纷纷遭受伤病困扰，新近组建的青年近卫军能在大半赛季之后占据积分榜第一的成绩，已经是极为不易，同时也极为令众人赞叹。而禁区之狐爱德华多，正是阿森纳锋线上无法或缺的那一环。
猝不及防的断腿，原本就遭受了大半赛季伤病危机的阿森纳彻底崩盘。丧失夺冠希望的同时，为队友痛哭流涕的球员们也被媒体嘲讽为软蛋。而经此一役阿森纳心气顿失，元气大伤。此后数年间，再也没找回当初争冠的气魄。
平心而论，任何一个球员在亲眼目睹了队友鲜血如注、腿骨刺穿皮肤、生生痛昏过去的场景之后，都有理由产生心理阴影，更何况这还一举打碎了他们全部的希望？之后阿森纳的球员们在激烈拼抢中时常表现出畏惧，使得对手们愈用犯规手法针对，也未尝无法理解。
伤愈复出的爱德华多再也没能找回状态，他曾经灵巧的左脚几乎全废。而曾经气势恢宏展望未来的阿森纳队也是如此，血性与冠军气质一同离去。更不用提，在之后的数年里，阿森纳仍然如同诅咒一般，伤病的困扰如影随形。
这是这支球队的魔咒。
即使今日，阿森纳队内已经没有几个当初亲历过爱德华多断腿的球员。但是当初丧失的那种气质，却已经逐渐成为球队的一部分，并且在不知不觉中传承下来，影响着新一代的阿森纳球员。他们没有冠军，没有血性，只有被别人当做笑谈的梦想，自己也会感到迷茫。布莱克本门将基恩血液飞溅的那一刻，不少阿森纳球员想了很多，又什么都没想。
他们仅是恍惚中被这种勇气震撼，并且愈感到身处泥沼的无力，却更加不能自拔。
球队的气质是会对球员产生影响的，有些球员或许在国家队时能够坚决起来，但是身处球队的氛围中，也会被渐渐感染，不自觉屈从。因此即使勇敢如威尔希尔，在队友们都产生茫然疑惑的时候，也不禁一阵恍惚，然后摇摇头咬咬牙，逼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回比赛本身。
但是球场上还有一个例外，那就是伊利克森。
金男孩来到这支球队的时间实在太短，加上他的心灵本就太过敏感纯净，因而无法轻易上色，所以他身处球队之中，尽管着急迷茫，尽管隐约感受到队友的情绪……但他并不会因此困扰。正相反，年轻的球员正在努力思考，思考自己能做一些什么，来帮球队摆脱眼下的局面。
他是那么年轻、富有勇往直前的精神，并且闪闪光。
伊利克森很快就想到了。
其实对于蝴蝶本人而言，在他看来，之前布莱克本踢得的确很脏，有些动作真的就是冲着送人下场来的，而那种纯身体冲撞的粗暴打法，也不为伊利克森所喜欢。但是，基恩那勇敢的一撞不禁激励了他的队友们，也丰富了伊利克森对于布莱克本这支球队的认知。原来他们不仅只有无休止的肮脏犯规和肌肉冲撞，原来他们真的有在坚持和相信属于自己的那种英式风格。
它不仅仅是犯规，更是热血和硬汉。布莱克本的踢法的确非常讨厌且肮脏，但里面不是没有一些激动人心的东西。那些关于足球最本质的精神，那些你不一定赞成、却无法不被打动的东西……他们的确够狠！但他们不仅对对手狠，对自己也够狠！
或许布莱克本配得上胜利，因为他们的球员对于胜利的渴望比阿森纳的球员更为坚决。但伊利克森却不会因此甘心把胜利拱手相让。
布莱克本可以拿出勇气，那么阿森纳为什么不可以？基恩可以拿出勇气，那么伊利克森为什么不可以？
他要做点什么，他必须要做点什么来激励他的队友们，来告诉他们，铁血并不是布莱克本的特权，阿森纳同样可以做到，只要大家拿出勇气直面对手！
机会很快就来了。
那是生在阿森纳前场的一次平常的抢断。
“迪亚比接球往前……传给张伯伦，带了几步又被断了。”
解说平淡的声音里藏着丧气和习以为常。
在基恩受伤后的十几分钟里，阿森纳已经被这样断了很多次球。尽管还没有哪一次最终被布莱克本转化为得分，但按理说阿森纳的球员们早该为此提起警惕。
但事实是他们仍然打不起精神，仍然在犯不该犯的错误，心知肚明，却无法改变。
“又被断球……好吧这个位置危险不大，但还是要警惕……等等？”解说的声音里突然出现了一丝奇异的变调，“伊利克森上抢对手？！”
“开什么玩笑……”他喃喃地说着，同时紧紧盯着球场上正在生的一切，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的确，现在场上的这一幕实在太匪夷所思，也太不合常理了。
因为——这个上抢从战术上来讲根本就毫无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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