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音(三)
小护士没有言语，良久，才道：“无论怎样选，奶奶都会心存遗憾，如果是你的话，你怎么办?”
“我的话，我会就这样陪她一起等，哪怕等不来要等的人，但至少，让她不再是孤独一人。”
小护士沉默，在思索什么。
夕阳沉没在海中，远去的海鸥回到了巢穴。可可伸出手，道：“走吧，我们回去吧，越是这种时候，奶奶就越需要人陪伴。”
“……恩。”
两人回到了医院。病房里，音奶奶昏睡着，杰尔坐在旁边看护，见两人回来，便道：“做好决定了吗？如果真的要消除她的记忆，现在就是好时候。”
小护士看着音奶奶苍老的脸，昏睡着的她此时露出了一抹笑容。她梦见了什么呢？是梦见终于等到了朝思暮想的人?还是梦到了两人在一起过着日子，相依着变老的情景呢？
静默了好久，小护士似乎下定了决心，道：“记忆师可以对记忆动手脚是吧？那么……您能不能让奶奶的心愿完成呢？”
“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想请您……演一出戏。”
……
天还未亮，躺在床上的音睁开了眼睛，这并非睡不着，而是常年的习惯，又到了日出即将来临的时间。
病情恶化，身体已经开始不听使唤，像落入了水中般寒冷，可即便如此，她仍然颤颤巍巍地下了床，用拐杖支撑的身子，一步步向海岸边走去。
城市还沉寂在夜色中，阴冷的湿气像针扎一般刺痛着手脚，五十年来走了无数遍的路在此时显得无比的艰难和漫长，音才走出了一小段距离，就觉得自己像负重了大山，随时都会垮下去的样子。
但是，这一切都不能阻挡音的步伐，她拖动的身子，一步步迈向前，颤抖着，摇摇欲坠，却又怎么也不肯倒下。
心中仅剩的执念，哪怕是无法实现的诺言，穷尽一生不愿让美梦醒来，相信是唯一能做的挣扎，如此坚定，也如此凄凉。
音终于走到了海岸边，太阳也冒出了海平面，光明划破了黑暗，照亮前方的人影。她抬头一看，疲惫的眼皮猛然睁开。
一个人站在不远处看着她，那是一道即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是朝思暮想的期盼，那是遥远的以前，和自己立下约定的男人人！
“……勇！”
音惊叫出声，清明的眼眸紧盯着那个身影，生怕一眨眼，他就会再次不见。
“音，我来了。”
男人向音露出笑容，阳光撒在他的侧脸旁，他的模样就像一开始的相遇一样。
音的身体在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激动。她向前奔去，疾病和苍老仿佛是假象一般，每向前一步，音就会变得年轻一些，白逐渐变黑，皱纹逐渐褪去，来到男人面前时，已是风华正茂的年轻时候。
音仰着头，抚摸着男人的脸，温热的真实传达过来，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勇，我不是在做梦吧？如果是梦，我不想再醒来……”
“不是梦，是我。”勇握着音的手，目光交融在她的眼里，两人相拥在一起。
音像个做了噩梦的小女孩，埋在勇的怀里哭了起来，两手死死攥着他的衣服，不让他离自己哪怕丝毫的距离。
两人坐在沙滩上，太阳逐渐冒出海平线，金色的光辉洒在两人身上，音依轻轻的呢喃：
“我讨厌太阳，它的西沉带走了你，但是我也喜欢太阳，它的初升是我们相遇的见证，也终于，把你带回来了。”
勇心疼地摸着她的头，“我不会再离开了。”
音搂地更紧了，一直以来的等待和忍受就像是一场噩梦，不，还是说现在的一切……才是梦?
音摘下脖子上贝壳，道：“勇，这贝壳的另一半，你还留着吗？”
“恩，我好好地保存着呢。”勇也取出一片贝壳，那是与音的贝壳几乎一样的，两片贝壳完整的合在一起。但是，音看着这终于完整的贝壳，眼中却露出了异色，好似有什么话要说出口，良久，才说了一句：
“谢谢。”
音不再搂着勇，她正坐在沙滩边，太阳已经完全升起，勇拉着她的手，道：
“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音任凭他握着，却没了刚才的亲昵，就好像一个仅仅是认识的人。
勇察觉到了这个气氛，满怀歉意地道：“对不起，果然还是惹你生气了，我能做什么来补偿你吗?”
“我没有生气，只是……有点累了，你可不可以抱着我。”
音靠在勇的肩膀上，勇也顺势搂住了她，两人相依在一起。
“谢谢。”
“别这么客气，这是我对你的补偿，不，不仅仅是补偿，如果可以，以后也让我这样抱着你。”
音轻轻地笑了笑，“好暖和啊。”
两人不再言语，时间仿佛静了下来，只剩下彼此的心跳。
“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音忽然说道。
“无论多少都会答应你。”
“……等我死了，就把我葬在这里吧。”
“别说傻话，你不会死的，我们还要结婚，还要生一堆孩子，等老了，我们再来这里看日出和夕阳……”
“呵呵……唉……真是的，虽然我老了，可我还不糊涂呢。”
勇的话语戛然而止，顿了一会，才道：“您现了吗？”
音的身体瘫在勇怀里，一行眼泪顺着脸颊滑落，“这是个美妙的梦，但是，梦终究会醒的，我不想再回到残酷的现实了，那里只剩下无比的孤独和寒冷，就算这时的温暖仅是梦也好。”
音把自己的那片贝壳放在“勇”的手里，话音逐渐变小。
“只剩一半的贝壳永远不能算作艺术品，我……已经累了，哪怕是梦也好，就当是我已经完成约定了吧……帮我，让我放下一切，睡到太阳当空再醒来。”
“勇”静默了很久，才轻轻地点头。
音露出浅浅的微笑，最后一次说出：“谢谢。”
音的眼睛渐渐闭合，在她睡去的一瞬间，她变回了暮年时的模样，“勇”也变成了杰尔，本该已经升起的太阳才刚刚冒出海平线。
美梦结束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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