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千里江山图
“臣蔡京参见康王殿下，柔福帝姬！”蔡相领了殿中众人跪叩礼迎道。&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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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见康王殿下！参见柔福帝姬！”众人也纷纷礼拜声呼。&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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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不知殿下帝姬驾临，未曾远迎，还望殿下和帝姬赎罪！”蔡相微微惊骇，毕恭毕敬道。&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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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见黛媱微微举起扇遮面，盯我一眼，已经递了一个眼神过来。随口道一声“起来”，语气里多了几分肃然，失了往日一贯的温和，蔡府众人一时不明白出了什么事，只得让出一条道，让康王殿下在正殿的黄花梨透雕牡丹纹玫瑰椅上坐下，康王殿下静了须臾，只端然朝南坐着，也不吩咐蔡相坐。黛媱脸上平静得看不出任何表情，仿佛任何事都与她无关，只扭着手中的绢，稍稍露出一丝不安的神色。&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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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静默之后，康王殿下端起茶盏，轻轻吹开浮沫抿了一口，道：“太师这是要做什么？”&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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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相稍稍和缓了神色，忙道：“殿下有所不知，臣府中有一位年长的嬷嬷感念帝姬的恩德，想在离去之前亲眼见一见帝姬，所以才……”蔡相说了一篇话，却只字不提适才强掀盖头的事，只得赔笑道：“才……”&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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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红纱，我方越矩地细细看向他，一身玄色窄袖蟒袍，袖口处镶绣金线祥云，腰间朱红白玉腰带，上挂白玉玲珑腰佩，气质优雅，显得清肃而端庄，一头乌黑茂密的头被金冠高高挽起，一双剑眉下却是一对细长的桃花眼，厚薄适中的红唇这时却漾着另人目眩的笑容，他轻轻一哼，深以为然:“所以才准备在众人面前揭开我四妹的盖头？”&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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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相心口怦怦跳着，大觉不祥，脸上却不肯露出分毫，只恭谨道：“臣不敢，臣不敢！”&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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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陡地严厉：“不敢？呵呵！”遂而轮起起一双厉眸，将手中的茶杯朝刚刚想要掀我盖头的两人跟前一抛，道：“可是本王见这两人已经准备去扒我四妹的盖头去了。”&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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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二人不由脸色大变，不停地磕头道：“下官不敢，下官不敢！”&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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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呐！”康王殿下抚着腰间的玉带，默然片刻。&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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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门外侍卫的话语简短而淡漠，眼皮也不抬一下。&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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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王殿下目光微微一动，已含了几分怒色，缓缓道：“这二人言语莽撞，冒犯帝姬，拖出去每人杖责五十！”&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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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说着，四个侍卫便去拎二人的胳膊。&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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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听之下二人遽然变色，惊得冷汗涔涔而下，含泣道：“下官知错了，下官知错了，求康王殿下赎罪，康王殿下赎罪呐……”&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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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相心头猛地一沉，已然明了，他沉住气，只静静看着，不为二人作一句辩解，只隐隐闻得殿外二人挨板子时出凄厉的惨叫声。&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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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王殿下深深地看负手立在殿中的蔡京一眼，嘴角扬成一个无奈而干涩的笑容，“太师，看来今天，本王四妹的大婚似乎有些不太顺利啊？”&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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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相微微勾着脑袋，苦笑道：“殿下言重了，不过是那二人不懂规矩，冒犯了帝姬，臣定会严惩他们，也好叫帝姬消消气。”&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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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王殿下低低咳了一声，颇有些苦中作乐的样，“该不该严惩，该如何严惩，便是你蔡太师说了算，本王自不会过问。”&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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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是，殿下，待明日老臣禀明了陛下，自然会给帝姬和殿下一个交待才是。”蔡京的每一道皱纹中都掩藏着担忧和悯意，哑着声再也说不下去了。&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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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殿中清蕴生凉，此时只觉得寒风森森，如堕冰窖之中。&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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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未过，不知本王可否向太师大人大人讨杯喜酒喝？”康王殿下款款看着蔡京，说这话时眉眼皆是如春的笑意，而那笑意里冰凉的隽永之味亦是细辨可出，其中滋味众人自是明晓。&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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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康王殿下转头看向蔡京，眼角含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欣慰，“今日蔡府大开喜宴，本王可不能白喝蔡太师的这杯喜酒。”说着，瞧向殿外，击了两掌，那宫人便捧着一方精致的锦盒呈上来，“这是本王给太师备的一份薄礼，还望太师不嫌弃才好！”话毕，他晃动着盏中的茶汤，只觉此刻殿中的气氛便如这一盏残汤一般，被肆意调弄。&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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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京脸上闪过一丝分明的喜色，旋即掩饰了下去，道：“老臣多谢殿下！”&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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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王殿下含笑看着他，道：“太师先勿言谢，不妨先看看再说！”说着，他放下手中的瓷杯，疾步走到那宫人的面前，轻轻打开锦盒，盒中之物乃用贡绸包裹，可见不菲，一层又一层小心翼翼地打开，全然抽出，只见是一轴画卷。&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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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王殿下轻扬嘴角，使了个眼色给另一个宫人，二人各托着一边的轴木，走了数十步方将画轴全部展开，绵延至殿门外去了。&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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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中绵亘山势，幽岩深谷，高峰平坡，流溪飞泉，水村野市，渔船游艇，桥梁水车，茅蓬楼阁，以及捕鱼、游赏、行旅、呼渡等人物栩栩如生。&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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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细观赏，便可见画面千山万壑争雄竞秀，江河交错，烟波浩淼，气势十分雄伟壮丽，山间巉岩飞泉，瓦房茅舍，苍松修竹，绿柳红花点缀其间，山与溪水、江湖之间，渔村野渡、水榭长桥，应有尽有，令人目不暇接。在运笔上，作画者继承了传统青绿山水画法，更趋细腻严谨，点画晕染均能一丝不苟，人物虽小如豆，却形象动态鲜明逼真。万顷碧波，皆一笔一笔画出。渔舟游船，荡漾其间，使画面平添动感。在用色上，则采用单纯的青绿色中求变化，有的浑厚，有的轻盈，间以赭色为衬托，使画面层次分明，鲜艳如宝石之光，灿烂夺目。&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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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京心中一动，不觉站起身来，然而即刻惊觉悚然，小心翼翼觑着康王殿下的神色道：“这是曾得陛下亲自指导的画院生徒王希孟所作的那卷《千里江山图》？”&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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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这便是王希孟所作的《千里江山图》！”康王殿下坦然目视着他，“这本是希孟兄献于父皇的，父皇又赐予本王，如今，本王借花献佛，便赠与太师罢！”&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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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京有些怔怔，只紧紧攥着绢不语，或许，那些兴趣相投之人见到彼此的作品，亦是一种懂得和饱满，一时间情难自控，言不知所语。&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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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闻蔡太师与苏公（苏轼）一同学习徐浩书法，后学沈传师、欧阳询，又改学"二王"，博采诸家众长，自成一体，笔法姿媚，字势豪健，痛快沉着，独具风格，为众士所崇尚。不如请太师为此画题跋如何？”康王殿下意味深长地一笑，深邃的眼眸中有冷冷一缕寒光划过。&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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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京几番推辞不过，遂命人取了墨宝，大笔一挥，洋洋洒洒作了题跋：“希孟年十八岁，昔在画学为生徒，召入禁中文书库，数以画献，未甚工。上知其性可教，遂诲谕之，亲授其法。不逾半岁，乃以此图进。上嘉之，因以赐臣京，谓天下事在作之而已。”&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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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王殿下缓缓下阶，边走边拍掌，惊呼道：“今日本王得幸有见太师亲笔，太师书法果真了得，字严而不拘，逸而不外规矩，正书如冠剑大人，议于庙堂之上；行书如贵胄公子，意气赫奕，光彩射人；大字冠绝占今，鲜有俦匹。”&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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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谬赞，老臣愧不敢当！”蔡京讪讪地屈背草草行了一礼，又只顾低头细抚眼前的画卷，脸上的皱纹一松，似开了一朵舒展的千伴菊花，对此物爱不释手。&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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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王殿下不以为忤，只含蓄地微笑，“本王酒也喝了，礼也送了，天色不早，本王就先告辞了！”转而微微扬眉，抬眼淡淡看向我，嘱托蔡京道：“太师，本王便将四妹交到您蔡府中了。”又看向一旁的蔡鞗，只是笑容满面，笑嗔道：“妹夫，我便把四妹托付给你了，望你好好待她才是，切莫叫四妹受了委屈才好。”&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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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鞗见康王殿下这般交待，慌忙伏在地下，叩道：“臣定会好好待帝姬，殿下大可放心！”&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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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王殿下低敛容色，静静答：“如此这般，本王也就放心了！”&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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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目便迎上了康王殿下的目光，有些讪讪的不好意思，忙要手忙脚乱地广袖捋平，倏然把头低下，随即有些惴惴，水亮的眼眸微微低下去，心里也漫出一丝欣慰，便盈盈欠身道：“臣妹恭送九哥！”&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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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媱深深皱眉，似虬曲的两弯柳叶，掰着护甲上镶嵌的一颗水胆玛瑙，目光如剑，只周旋在我身上，语气微妙而森冷，道：“四姐，你小心些，那我走了！”说完，她看我一眼，这声“四姐”叫得极不自然。&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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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话中的深意我如何不晓，只得默然点头。&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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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王殿下和黛媱刚欲转身，适才与蔡相交耳那小厮在旁听得着急，轻声道：“大人，可是帝姬……”一个男子的低语声再小，在这人人屏息凝气的殿中也显得格外扎耳。&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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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王殿下蘧然转身，横目向他，不带丝毫感情：“可是还有什么事儿？”&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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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厮无奈噤声，心里一慌，赶紧按捺住自己，蔡京磕了一个头，直起身道：“无事……无事，不过是奴才不懂规矩罢了，还望殿下赎罪。”&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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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奴才失了规矩，只需好好教导就是，做主子的可是断断不能失了分寸，否则别人该说，奴才这般行事，倒像是得了主子的吩咐，应了主子的允，叫别人笑话是小，若是引祸上身，就只得自食其果了。”康王殿下说得不疾不徐，仿佛是在闲话家常一般。然而话中的森冷之意如同出鞘的刀锋，直逼到人身上。&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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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京不敢抬头，也不敢十分说谎，只顺伏道：“殿下教训的是！”&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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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送康王殿下！恭送柔福帝姬！”&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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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送声在寂静空阔的蔡府中听来分外凄厉，仿佛殿外蓬勃松散的如金日光也被这声音凝滞了，只灰蒙蒙地安静洒落。有这样静默的片刻，沉缓的呼吸间清晰地嗅到案上喜烛的辛辣气味，和着檀香的宁静气味，殿外的花香甜细，以及混合在这些气味中的整个殿中众人所散的浑浊气息。&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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