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2章 定情环，愁云繁
连氛累霭，揜日韬霞，小雪淅淅沥沥的飘洒，继而大雪纷纷扬扬，散漫交错，氛氲萧索，蔼蔼浮浮，瀌瀌弈弈，联翩飞洒，徘徊委积。&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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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低吟唱：&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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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携佳人兮披重幄，援绮衾兮坐芳褥。&1t;/p>
燎熏炉兮炳明烛，酌桂酒兮扬清曲。&1t;/p>
曲既扬兮酒既陈，朱颜酡兮思自亲。&1t;/p>
愿低帷以昵枕，念解佩而褫绅。&1t;/p>
怨年岁之易暮，伤后会之无因。&1t;/p>
君宁见阶上之白雪，岂鲜耀于阳春。1”&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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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沿着屋脊而覆盖了楼宇，到最后透过门帘而进入室内，起初轻盈回旋于台阶下，后来飘舞萦绕于帷席旁。落在林中，既可以随方物成为玉圭，又能够随圆物成为玉璧。眺望原野，如万顷缟素铺展；仰望山岭，则千岩银装素裹。这时，楼台就像重叠的玉璧，大路犹如连缀的美玉；庭院陈列着玉阶，林中挺立着玉树。纨袖佳人自惭形秽，玉颜美女掩面失色。&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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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积雪尚未亏损，在悬灯的照耀下，鲜艳如烛龙衔着烛火照耀昆仑；待到雪融结成冰柱，沿着小轩房檐屋角悬挂，灿烂似河伯剖开河蚌排列珍珠。至于那缤纷繁复的气象，明亮皎洁的仪态，回旋聚积的气势，飞舞闪耀的奇观，真是变化无穷，夜深幽静，使人感慨，风吹楹柱，呼啸作响，烛透纱窗，内外通明。斟出湘吴美酒，披上狐貂皮衣，看林中鹍鸟双双起舞，望云中大雁孤独飞翔，踏着厚厚的积雪，怜惜飘零的红梅落瓣。&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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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沈槐佐十指紧扣，一根根地交错着扣在一起，十指交握，他掌心的温度，以及指尖的每一寸纹路，我都能清楚地感受得到，一舞过后，雪水洇着鞋沿，停下来方知，鞋袜不知不觉间已经湿了大半，深深倚在槐佐的怀里，雪狐大裘阔大而暖和，把我裹在其间，他身上熟悉的气味兜头转脸席卷而来。&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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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听得声声巨响，在耳边炸开，声触楹而转响，亮承幌而通晖，漫天的缤纷一时竞相开放，我闻得动静睁目，见是满天的烟火，凭云升降，从风飘零，未若兹雪，因时兴灭。疲倦地笑笑，我的声音极轻微柔和道：“这也是你准备的？”&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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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佐笑吟吟望着我，似看不够一般，道：“今夜，这里的一切皆是我为婼儿一人准备的。”说着，他轻轻将依偎着的我扶起，把手伸到自己胸襟里去，掏出一枚通透澄碧的曲面玉环，从颈上摘下，转手戴于我的脖颈间。&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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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觉愣了一愣，槐佐立于身前，目光懂得而了然，温润中亦含了一丝坚定，停留在我身上，久久不去，“这枚玉环是我母亲在我刚出生时给我戴上的，二十年来从未离身，如今我把它给我沈槐佐最心爱的女子戴上，便如我一般，朝朝暮暮，时时刻刻伴着婼儿。”&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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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笑惊喜而感动，满眼的滚烫再也噙不住，顺着眼角，颗颗坠落，一壁勾着他的袖，雪白的蚕丝团花隐约在品蓝色的平锦里，似乎白玉堆雪，袖口的回纹蜿蜒曲折。&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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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佐见我这般急得面红耳赤，只一味握着我的手，恨恨道：“好端端的，怎么哭了？”&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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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说话，只把面埋在他的怀里，暗暗啜泣，一只手将曲面玉环握在掌心，上面的余热还未散尽，心中刹那有千百个念头转过，思绪紊乱，不知过了多久，我方调匀微微急促的呼吸，站在他身侧曼声道：“槐佐，谢谢你，让我体会到了这世间的至情至暖。”&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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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眉舒展开来，伸一伸手臂笑道：“傻瓜，何必言谢，何尝不是你让我体会到了这世间的浓情蜜意。”&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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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右手抵在颔下，慢慢思量，倏而抿嘴一笑，继而收敛了笑容，只炯炯盯着他道：“你何时便有了这般心思？”&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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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佐的容色微漾起波澜，怔怔地似乎出神，缓缓道：“若要追溯，许是那夜梨园初见，许是灌月台的长梯……” 他脸上红云大起，迟疑着说不下去。&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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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应是我第一次见他如此忸怩，我心中倒隐隐有些晓得了，不觉脸上如火烧一般。&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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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手用食指轻轻按住他的双唇，停留片刻，渐而按上他蜷曲的眉心，轻轻为他舒展。我总是愿意见他笑着的，诚挚的，狡黠的，我就这样静静看着他的面庞，将他的眉眼深深镌刻入心，面上每一寸的肌肤，每一抹轻皱，都记得牢牢的，安静无语地看着他的面容，心底无限宁静。只觉得，这样安静，如此安稳，这样静静的，恰如岁月无忧，一生久安。 &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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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林中的山风呜咽如梭在我们之间穿行而过，他宽大的袍袖被风吹得微微鼓胀，飘扬若三尺碧水。我轻轻踮起双脚，双眸微闭，将双唇轻点在他的下颌角，只觉得心中怦得一跳，四面暮色，静得如能听见自己的呼吸。我犹疑伸不出手去，暗暗交握着，手心细密沁出汗来。&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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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几乎不能相信，怔了一怔，喃喃道：“婼儿……”&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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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缓缓站起身，嘴角含了浅浅的笑容：“槐佐，中情既款款，然后克密期。褰衣蹑茂草，谓君不我欺。2”&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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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倏然挺起身，笑容漫漫洋洋泛起在他清俊舒朗的脸上，紧紧握住我的手，静静看着我，目光中情深无限。他低低的语气如温柔明亮的光线，“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3”&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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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仿佛是刻在我心上，这时候听到不由得心神激荡，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槐佐的目光一清如水，那么澄净，声音柔和若四月的暖风，轻轻道：“此生定不负卿。”&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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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直视着他，一颗狂乱的心慢慢静下来，微笑如花绽放在颊上，心底漫漫浮起无数的欢喜，我对沈槐佐的爱意，因为沈吴两家的微妙关系，和我们吴家尚未勘破的秘密，我从来是将其隐秘在身体里的每一根血管中，每日每夜，无声无息地暗沉涌动，而如今，在这梅林，在这冰雪琉璃世界，在这漫天的缤纷烟火之下，这些一直隐逸在心里要说的话，全部被我说出来了。&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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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槐佐的脸上露出那样温润如玉的温柔与惊喜的神色，在寒冷阴暗的天色下明亮温暖得如同夏日明媚灿烂的阳光，他紧紧握住我的手，欢喜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那样笑着看着我，片刻，他的吻如同漫天的细雨薄雪铺天盖地地洒落下来。&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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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笑从心里溢出来，他双唇的的温度，鼻腔里的每一缕气息，蔓延至我每一寸身体肌肤，过了很久方才停歇下来，我满面红晕，略略不好意思，脉脉瞧他一眼，轻轻搓揉了一下冰冷的双手。&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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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佐觑着我笑嘻嘻道：“咱们进屋去吧！”&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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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林中有凛冽的寒风，带着深沉汹涌的寒意呼啸如龙。小轩内融融如春，我含笑望着他，心中亦是安宁欢喜。他拿了鹅羽软垫让我坐下，又递了一只铜镂手炉与我，暖意霎时涌了上来，双手不免有些轻痒，他从桌上的麒麟温酒器中取出一盏通体灿白的酒壶，倒了浅浅的两杯，将其中一杯递向我，一只手抚一抚我的头，柔声道：“婼儿，快喝了暖暖身子！”&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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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婉道：“我一向不能饮酒的。”&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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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妨的，这酒乃是陈年的酥荷醪，不会醉人的！” 他牵过我的手，含笑道。&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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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怔一怔，缓缓接过，轻轻抿了抿，倒不似平常烈酒一样浊辣，反倒清甜可口，荷香四溢，遂饮了大口，须臾，脸上一层层红云迭荡上来，我轻轻抚了抚红烫的双颊，含羞道：“谁说不醉人的？”&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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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佐眼角眉梢都是情不自禁的笑意，道：“谁叫你喝那么急，倒像是个不懂事的孩子，现下还来怪我！”&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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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由以手覆额，满面含笑，转言道：“譞璮似乎也喜欢喝这样的荷花酒。”&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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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佐诧然道：“譞璮？”&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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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满面红晕，低声道：“上次我去她宫里，看到桌上也放了两坛酒，沁得满屋子的荷香，倒和我们现在喝的这酥荷醪有些像。”&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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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酥荷醪！”槐佐靠在椅背上，远远望着我，含着漠漠的一缕笑，忽而认真了神气道：“这酥荷醪是我们沈家特有，只作宾客宴饮，款待亲友时方才取出。”&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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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怎么会在譞璮宫里？”我别过头看着轩中高悬的彩色玻璃盏中蓬勃绚烂洒下来的烛辉，仰起头微眯了眼，淡淡道。&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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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是千阁送的。”槐佐笑吟吟道。&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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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知道他们……”我一时难以启齿，只拿眼瞧着槐佐，身陡地一震，默默出神片刻，感慨道。&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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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槐佐淡淡一笑，有了深深的疑惑，道：“婼儿是什么时候知道的？”&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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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低“嗯”一声，心头骤然哽住，片刻，方缓缓道出：“那日随黛媱出宫找譞璮，无意间在山里的茅屋里撞见的。”&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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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依然微笑，眼中却泛出一抹悲凉，“柔福帝姬也知道了？”转而嘴角蕴着浓重的苦涩，“可她是天之骄女，皇家帝姬。”&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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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断他，“真要因为这身份而断了情缘吗？”&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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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整一整衣衫，声音有沉沉的愁绪和坚定，“倒也不是，只是千阁他们二人若是真要在一起，恐怕没那么容易。”&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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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下酒味的清甜已转为略略苦涩凝滞在舌尖，挥之不去，我小心翼翼地问：“尹公子在沈府中很久了？”&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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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看的眉毛微微轩起，“已有三年了吧！”槐佐眼角微微有一小片淡淡的红晕，眼中掠过一丝惊喜的神色，似山顶浅红的浮云，道：“千阁这人出身仕宦之家，若不是因为家道中落，也不至于沦为一府门客，满腹才华，身手极好，就是脾性太过倔逆，不愿入仕拜官，与朝中奸邪之辈同流合污，倒也落了一身坦荡豪气。”&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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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睨他一眼，手中的酥荷醪香气扑鼻，中人欲醉，目光濯濯如江波闪烁，默然在心底叹息了一声，只低声道：“家道中落！”&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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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佐眼中忽而蕴上了浮云一般的疑惑，“婼儿，你说什么？”&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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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t;/p>
1出自南北朝?谢惠连《雪赋》&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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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出自魏晋?繁钦《定情诗》&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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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夕兮不来，踯躅长叹息。远望凉风至，俯仰正衣服。与我期何所？乃期山北岑。日暮兮不来，凄风吹我襟。望君不能坐，悲苦愁我心。爱身以何为，惜我华色时。中情既款款，然后克密期。褰衣蹑茂草，谓君不我欺。厕此丑陋质，徙倚无所之。自伤失所欲，泪下如连丝。”&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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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出自两汉?卓文君《白头吟》&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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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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