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9章 红莲相倚浑如醉
看着御筵酒盏皆是曲柄酒杯，殿上纯金，廊下纯银，宴中食器，也都是金银漆碗碟，喝了半盏酒，身子洋洋生了暖意，把腹中残酒的气味烘得有些绵软而热烈，失了清洌的气味，只觉胸口窒闷，摇了摇头，笑望着她道：“许是这酒太烈了，我想出去透透气！”&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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譞璮略略沉吟，眉毛有曲折如新月的弧度，道：“我陪你出去吧！”&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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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澹澹一笑，道：“不用了，我自己出去透透气，很快就回来了！”&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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譞璮的眼中划过一丝淡淡清愁，随即笑道：“那好吧，那你别走太远，醒醒酒就赶快回来！”&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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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怔了怔，须臾，唇角缓缓拉出一丝柔缓的弧度，道了一声“好！”&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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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侧门退了宴，到底是人多，并未有人察觉我离席，出了殿，我望向辽远的天际，暮色璀璨如金，此时天色还早，夕阳金灿明朗，照在大庆殿的琉璃瓦上流淌下一大片耀目流光，连着雕栏玉砌也别有光辉。如飞花扬絮，照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我嘴角扬起一点莞尔的微笑，大庆殿外花木扶疏，花开繁锦，姹紫嫣红一片，倒也十分好看。&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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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大臣及亲眷皆在大庆殿内外笙歌宴饮，抬眼望去，黑压压一片，只听得各色声音嘈杂不已，我只顾自己走着，急不可耐地想要逃离这喧嚣热闹之境，却又不知所向，踩着青石板的砌成的阔道，时不时出石板松动的落空之声。外面果然比殿里空气通透些，御苑里又多百年古木藤萝，花木扶疏，假山嶙峋，浓荫翠华欲滴，比别处多了几分凉爽之意。&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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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各处殿内纱帷重重垂垂，整个皇宫的人似乎都聚在了大庆殿那边，其余之处恍若深潭静水般寂寂无声。纱帷之外，隐隐可见一两个垂手直立着的如泥胎木偶一般的侍从，不知走了多久，所见之景诸此无异，身上的灼热之气渐渐退去，头脑也愈清醒了。&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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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至一别苑，只见奇花异草繁盛，而侧望去，乱石围边的清池中碧波荡漾，题为“浣菱池”，偶有虫鸟轻触池面，一勾勾涟漪划圈而散，石隙间凌霄花方始开放，多是含苞含蕊的样子，盈盈微展三五花瓣，花色如琥珀剔透，黄棕或淡紫红色，娇嫩无比，裂片三角状披针形，干枝虬曲多姿，翠叶团团如盖，花大色艳，另几处石壁、墙垣皆植之，悬崖而下，则柔条纤蔓，碧叶绛花，倍觉动人。&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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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边设有一抬檐高角亭，亭下鸡髻花灿烂如烈，肉穗状花序顶生，形似鸡冠，扁平而厚软，长在植株上呈倒扫帚状，密生线状鳞片，下端渐窄，或白、淡黄、金黄、淡红、火红、紫红、棕红、橙红等色，亭中鎏金异兽纹铜炉内燃着清雅的百和香，氤氲的淡烟若有似无地悠然散开，铺在半透明的纱帷之上，袅袅婷婷，更是恍若置身瑶台仙境之中。&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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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前一男子低垂着眼脸，一拢红衣，玄纹云袖，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祥云滚边锦带，墨缎流束起来戴着顶嵌玉小银冠，沉浸无觉，姿态闲雅，尚余孤瘦雪霜姿，修美的手指若行云流水般舞弄着画笔，下颌方正，目光清朗，剑眉斜飞，容颜如水。&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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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觉愕然，看他侧影，眼前这人似乎很是眼熟，我探着身子细细看着。&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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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子四面空廊迂回，竹帘密密低垂，仲秋极是清凉宁静。闻得清冽的湖水气息中有一股淡雅茶香扑面而来，心中好奇不由多看了一眼。许是我看得太过入神，他叫了我好几声，我都没有回应，许是他见我迟迟不应，遂提高了声音，迟疑道：“姑娘？”&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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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微一愣，醒过神来，为刚刚的窘迫乍红了脸，他抬起头来，我才看清楚他的面庞，没想到竟是之前在金明池指点我和宗颖押注，并且前不久带我偷偷入宫的那位男子，我惊愕道：“画师？”&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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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师？”他先是一愣，须臾间眼波将流，盈盈浅笑，手中只慢慢放下画笔，对我道：“姑娘，是你？你怎么在这儿？”&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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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依礼见过，微笑道：“画师，真的是你？”旋即走近道：“今日陛下诞辰，我随家父进宫前来为陛下贺寿，不料这酒有些劲烈，所以出来透透气，胡乱走着，没想到竟然在这儿遇到画师你！”&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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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细细听我说着，半晌方含笑徐徐道：“原来如此。”瞬即眉目之间添了几分惭疚之色，“姑娘，那日我带你进宫，去打探你所寻之人的消息，因为突然遇到了点事，耽搁了许久，我回来之时，左右都找不到你，我心下自责不已，若是姑娘因为在下在宫中出了什么事，那真是在下的过错！”&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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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由笑道：“画师言重了，那日我一直在宫墙下等着画师，可是许久未见画师你回来，所以便想去找寻，没想到却迷了路，误打误撞走到了柔福帝姬宫中，后来还是柔福帝姬派人送我出去的。”&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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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柔福帝姬？”他抬头澹澹而笑，转寰道：“姑娘无事就好！”&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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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案上的画幅泼墨未干，我探头过去一看，绘的满卷清荷，见笔工细腻流畅，纤毫毕现，荷叶边实中虚，叶脐多留空白，叶缘是显露笔触，并无修饰，松紧有度，宽窄如量，不由赞道：“画师的手笔果然不错！”又嗔他，“已然嗅到这满池清荷的芳若。”&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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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花本是七八月最盛，九月已是末期，见他对着空空的河池绘着这满卷的敷布容艳，似是词不达意，我继续说：“现已十月，荷花早已败尽，画师对着空无一花的清波画满池的荷花，有何深意？”&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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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朗声笑，眼中动容之情大增，唇边的笑意也渐渐浓了，“姑娘果然玲珑慧心，这浣菱池的荷花乃是整个皇宫中开得最盛，也最雅致的，八月时，因为有事在身，我在扬州耽搁了些时日，恰巧错过了花期，所以现下只能想着这满池的荷花犹在，把它们保存在这一张素纸上。”&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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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别过身去，“扑哧”笑道：“画师果然是个怜香惜香之人，所谓‘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1’画师虽未在花期归来，却已将这满池的清荷深镌入心了。”&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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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炯炯的逼视着我的眼睛，过了片刻，才扬起淡淡一抹笑，道：“即使再多的提笔挥写，终是不能将这浣菱池荷之美神拟万一啊！”&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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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嘴角的弧度浮起一抹温软的清笑，“纵有神来之笔，也终是不能将这鲜活有灵之物分毫不差地挪移到纸上，画师的技法早已令众数之人望尘莫及，又何须妄自菲薄？”&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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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留白题了“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3”一句，书法圆转流畅，沉静典雅，结字雄放瑰奇，笔势飘动隽逸，、中宫敛结，长笔四展，我长叹一声道：“画师可是拟涪翁2之体？”&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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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识得涪翁之体？”他有些吃疑。&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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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时在师父身边，总见他拟涪翁的字，自然识得，我略一沉思，忽地双眼一亮，忙掩道：“略识得几个！”&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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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兴致极好，道：“涪翁之体横画倾斜不平，竖画虬曲不正，笔画欹侧，不受羁束，潇洒飘逸，草书如龙飞凤舞，轶绝尘，我不过是更喜欢他的豪逸放肆罢了！”&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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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涪翁之体，犹如严阵行军，步步为营，万弩张弦，相机齐。《诸上座帖》中虽满纸云烟，飞花乱坠，而格律很严，笔笔周到，无一笔轻率缭绕，我却更喜欢他轻云缓行，凌霄万变中的那丝严瑾不苟。”&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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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话音未落，觉得身边动静有异，不知何时黛媱的贴身侍婢玉岑已经掀帘进来，静静站在别苑中，脸色白得如一张澄净的棉纸，欠身礼道：“吴小姐，柔福帝姬派奴婢前来找寻小姐，说是要散席了，望小姐早些回去。”&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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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头道：“好，我这就过去！”&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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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侧过身，微微颔：“画师，我先过去了！”刚欲转身，我止住步调，低眉一笑：“对了，画师，我叫吴濯婼！”&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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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闻言目光微微一闪，转瞬又恢复适才望着我的殷殷神色，想了想笑道：“在下赵构！”随即拱手礼送。&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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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只那么一瞬，我的心突地一跳，顿觉不妙，忙镇定心神道“告辞！”二字便转身随玉岑走了。&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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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退，臣僚皆簪花归私第，所有的女童队从右掖门出宫，各家府臣的少年豪俊，争相用宝具供送，饮食酒果迎接，各乘骏骑回去，自御街驰骤，竞逞华丽，观者如堵。&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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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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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自宋?苏轼《江城子?江景》“湖上与张先同赋，时闻弹筝。凤凰山下雨初晴，水风清，晚霞明。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何处飞来双白鹭，如有意，慕娉婷。忽闻江上弄哀筝，苦含情，遣谁听！烟敛云收，依约是湘灵。欲待曲终寻问取，人不见，数峰青。”&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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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涪翁：黄庭坚，字鲁直，号山谷道人，晚号涪翁，北宋著名文学家、书法家，为盛极一时的江西诗派开山之祖，与杜甫、陈师道和陈与义素有"一祖三宗"(黄庭坚为其中一宗)之称。”&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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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出自唐代?李商隐的《赠荷花》“世间花叶不相伦，花入金盆叶作尘。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此花此叶常相映，翠减红衰愁杀人。”&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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