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真相（一）

三十里渡在小柳镇西北，因距离镇子约莫三十里而得名。虽是方圆百十里地里唯一一座渡口，可因为两岸地广人稀，加之这座渡口本是一大户人家掏钱修来自用，而那家大户早在几年前就全家死于非命，荒废的宅子里甚至一度传出狐仙鬼怪之说，平日里倒也没什么人会来。

        然而当跟着满园春色的那些女子在夜色的掩护下进入到这个据说“闹鬼”的废宅之后，叶青衫突然觉得那些关于狐仙的山野传闻或许也并非是空穴来风——

        荒郊野岭之地，一座废弃多年的宅子里却偶尔有美丽妖娆的女子在夜晚现身其间，可等天明时想要前去探个究竟，又只能见到满院散落的破砖烂瓦和挂满蛛网的荒草枯树，以及一点点隐约的醉人香气……只要再加上那么一丁点的联想，或是有人刻意散播，狐仙之说也就顺理成章了。

        “这个办法倒是不错！”大马金刀地坐到一张铺着锦被的绣榻上，叶青衫吐着寒气说道。如今正值盛夏之际，哪怕此时是夜间这宅院又滨水，也绝不会让人如冬日里一般在说话间吐出寒气。可若是知道这间屋子里的每一根梁柱和每一件可供人坐卧的家具上都镶嵌着或小如碗口或大如面盆的万年寒玉，口吐寒气也就实在不难理解了。

        “阴森的环境，加上丝丝入骨的寒意，若我不知情，也难免会心头毛。”拍了拍自己身边示意小惜坐下，叶青衫又看着一根立柱上的寒玉笑道，“难怪你们‘满园春色’能让雨楼都忌惮三分，原来摄元功并为失传，林婉更将之传与了红蝎子，而红蝎子又教给了你们。”

        “只是半部而已。”在同伴的照顾下脸上已稍稍恢复了些许血色的紫藤有气无力地说道，“这也是大姐当初为何会与林婉反目成仇，而我们也全都站在大姐这边的缘故。”

        “红蝎子当日可不是这么和我说的。”叶青衫闻言有些不解。

        “她说的就是这件事，只是你不了解摄元功罢了。”紫藤轻叹一声苦笑着说道，“完整的摄元功固然玄奥无方威力惊人，可林婉当初摄元功传给大姐时有意隐去了关键部分……你可知唯处子方可练就摄元？而处子至阴，摄元亦至阴，所谓阴极则阳生，阴阳相协方可全功，可我们根本不知其中诀窍。大姐为了我们苦苦哀求林婉，却终被其所伤。心灰意冷之际，这才带着我们反出，而我们只能以寒玉苦苦压制体内失衡之阳。然此法无异于饮鸩止渴，于是才有了‘满园春色’……”

        “因为你们需要不断‘摄元’，以求‘掠人功力以壮己之功力，夺人气血已足己之气血，摄人神元以固己之神元’。”叶青衫接口说道。

        “正是如此！”紫藤苦笑依旧，“可杀人太多终究不是什么好事，我们也是人，活生生的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做得多了，哪怕是为了求生，这内心的煎熬也不是谁都能受得住的……”

        “难怪这院子外头会有那么些无名冢。”叶青衫摇头叹道。

        “本来我们也想随那些姐妹同去。可是大姐却告诉我们，有人能帮我们摆脱这种煎熬。”紫藤等女子看向叶青衫的目光里已满是期待之意。

        “看来这个人就是我了？”叶青衫想起白天里紫藤见到自己时说的那句“你来了，我就死不了了”。

        “不错！”紫藤勉力坐起身子说道，“虽然大姐未曾解释你凭什么能帮我们，可她告诉我们，如果这天底下真的有人能帮我们，这个人就一定是你！也只可能是你！因为你叶青衫是叶家人！这摄元功与青风所有的武学一样，全是你叶家人所创！因为当年的隐侯叶方平才是真正的青妖！”

        叶方平才是真正的青妖！

        叶青衫闻言不禁猛地起身死死盯住紫藤的眼睛。他知道这件事，但他不明白紫藤又是如何知道的？

        自从得到那方杀生石后，他就从父亲叶子洹留在里头的信息知道了许多事情的真相，比如“青妖”明明是鱼盼盼，自己却成了什么青妖传人。又比如岳之南当年收留自己又从来不肯教自己武功，是因为岳之南不只是为了代天杀生，更是想要从自己身上得到真正的叶家传承，也就是青妖传承！他不教，是担心破坏了自己身上这份传承。

        还有于氏兄弟二人之所以也是青妖传人，是因为他们的师父寒江雪与叶家“有旧”。所谓的“有旧”，其实就是一部分青妖传承。就和鱼盼盼一样。所以父亲叶子洹当年才会将那方杀生石假借“长生之秘”的名义托其保管而不是找其他人。

        叶青衫更已知道鱼盼盼姐妹当年之所以能“偶尔”顿悟坐忘神功并逃出北门老院，根本就是曾祖叶方平故意而为——

        曾祖叶方平十分清楚自己在朝廷与江湖之间扮演的到底是什么样的角色并为此深受煎熬，他想要改变叶家的处境，就需要打造出另一个“叶家”分担压力。于是鱼盼盼成了青妖，而其一手创建的青风也险些问鼎江湖。可惜叶方平还来不及等到计划成功就年迈故去，而不是如寒江雪所猜测的那样是因“窥伺天机逆天而行”殒命。随后继承了隐侯爵位又接手北门老院的祖父叶允之见青风势大，担心鱼盼盼脱离掌控又将其擒回。却因为鱼夕儿不知下落，这才施以酷刑逼问。这种做法或许看似令人不齿，可对于叶允之来说，鱼盼盼姐妹只是叶家的道具棋子，她们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叶家给的，叶家自然有权随意处置她们。

        可叶允之并不清楚父亲叶方平对鱼盼盼姐妹二人的态度并非如此。在叶方平眼里，姐妹二人无异于除叶家后人之外自己最得意的两个弟子，并因此与二人留有“叶鱼不相负”的约定。叶允之的做法无异于单方面毁掉了这个约定，更使得鱼盼盼以为叶方平欺骗了自己姐妹，从此对叶家怀恨在心。

        待鱼盼盼趁叶允之替天子“处置”岭西苏氏之际再度逃离之后，原本曾被叶方平寄予厚望的青风立刻被鱼盼盼悄然解散。而随着老皇帝龙御宾天，新君继位，在江湖中隐匿多年的鱼盼盼也最终等到了一个合适的机会，借叶方平当年留下的一些便利向新君递上了那封导致叶家惨遭血洗的秘奏。

        整件事情除了叶家和鱼盼盼姐妹之外，天玄四座也在里头扮演了一个不光彩的角色——

        天玄四座的几位宗主虽非庙堂高官，但论权谋之术未必就逊色多少。权力很容易让人生出野心。以天玄四座对朝廷和叶家的熟悉，又在明面上执掌江湖多年，他们怎么会没想过摆脱甚至干脆除掉叶家这道一直套在自己脖子上的沉重枷锁？何况其时伐聚刀尚未成型，原本如日中天的青妖又不知为何突然下落不明，只要除掉叶家，天玄四座未必就不能取而代之。

        所以当年那则“迢岭西紫气隐蕴，苏氏男贪狼坐命”的谶语根本就是出自天玄四座之口！

        如叶家一样，天玄四座也清楚自己的位置。于是当近在咫尺的岭西苏氏崛起让他们感受到威胁时，自然会做出必要的应对。可表面上是名门正派的天玄四座没有理由直接出手对付岭西苏氏，那么适逢岭西天显异象，用一则玄之又玄的谶语将苏氏与神怪命理之说联系起来引起朝堂忌讳，假朝廷之手除掉苏氏，虽大胆狠毒却不失为一出一石二鸟的妙计。

        之所以说是一石二鸟，除了岭西苏氏会被叶家替天子连根拔起之外，还有事后岭西苏氏仍存有一少年遗孤的那则消息，成功地离间了原本就因接触不久还来不及建立起足够信任的新君与叶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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