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山居难静（二）
山里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小惜才不过将常见的那些基础招式都学了一遍，离最初的锻体还有些距离，而叶青衫对自己身体的变化也还是没有丝毫头绪，可时间却已到了五月下旬。如果可能，叶青衫很想抛开一切就此住在这卧牛山中，做一个山居野人也不错。反正自己已近乎废人，不论心里是否还有什么未尽的心愿，也都已失去意义。
可当院子外突然出现了一道笔直似剑傲然如松的白色身影时，他知道自己终究还是摆脱不了江湖的纠缠。
尽管严格来说，来人并不能算是江湖人。
对于寒江雪的到来，叶青并不意外。既然对方当初有意留下了那串白铜风铃，现身只是迟早的事。让他意外的，是对方并非空手而来。
他难道不是应该来找自己索要某些东西的么？
“想必老夫无需自我介绍了。”白须白白衣如雪的寒江雪虽自称老夫，可看着他那如中年人一般的容貌和那双好似藏着两点星光的眼睛，任谁都不会相信他已年逾古稀。不等叶青衫开口，寒江雪突然又一脸诧异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好像忘记了自己本来的来意蹙眉问道，“你这是——”
“我也不知”叶青衫耸肩笑道，“突然就废了。”
“废了？”寒江雪闪身上前一把捉住叶青衫的手腕，闭眼沉吟良久才猛地一震，神色复杂地看着叶青衫的眼睛一字一顿道，“马啸原？”
“马啸原？”叶青衫心中不禁一动，寒江雪所怀疑的和他自己这段时间所猜测的原因完全不同。寒江雪这样的人物显然不会随口乱说，难道自己遗漏了什么？
“不对！不是马啸原！”寒江雪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负手在院子里来回踱了几步又突然转身再次握住叶青衫的手腕，更探指在其胸腹后背的几处大穴上游走了一遍。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寒江雪的做法绝对是个大忌，可叶青衫却毫无反应任其施为，就好像一点也不担心对方会趁机对自己做什么手脚一般。他的反应，让寒江雪都不免有些诧异。
“为何？”寒江雪收回双手似笑非笑地问道。
“你要杀我，用不着使那些不入流的手段。”叶青衫抚平胸襟上被寒江雪按压出来的皱痕笑道，“何况我如今已是这副样子。”
“不愧是叶家的种！”寒江雪目带欣赏颔赞了一句，随即提起手中那只红绸小包递到叶青衫面前又道，“虽说老夫也看不出你为何会变成这样，但既然东西已经都带来了，总还是要给你看看。”
“什么东西？”叶青衫接过红绸小包却并不急着打开，只是托在掌中掂了掂，分量有些沉手。
“你自己看”寒江雪用下巴指了指小包，旋即越过叶青衫看向在茅草屋门后探头探脑的小惜，“这就是你从马啸原手里救出来的那个丫头？果然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最难得还是天生内媚，这等销魂蚀骨的美人连禁中都没几个，也难怪你会不惜得罪金刀盟，若非你是叶青衫，老夫或许会认定你之所以会成废人正是因为这个丫头。”
“都一把年纪了，说话也这么不讲究么？”叶青衫一边解着红绸小包一边摇头笑道。
“圣人有云，‘七十而随心所欲不逾矩’，老夫已年逾古稀，莫说说话不规矩，就是做事不规矩，你又能奈我何？”寒江雪嗤笑道，“何况老夫身为皇家供奉，一辈子不知处理过多少事关天家颜面的阴私事，当面点评一个内媚之子有什么了不得的？话说回来，也难怪你能耐住性子待在此地，怎么？食髓知味了？”
“放屁！”叶青衫忍不住破口大骂。尽管明知为老不尊的寒江雪是在开玩笑，可早已在心里将小惜当成曾经那个小十的叶青衫还是有种被人狠狠侮辱和伤害的愤怒。
“哦？老夫明白了。”寒江雪稍稍一怔随即恍然，“你觉得自己当年欠了那个女童一条命是么？”
“你——”正要解除红绸小包最后一层的叶青衫突然停下手来惊愕不已地回头看向寒江雪，“你怎么知道？！”
“老夫不仅知道，还知道那个女童没死，更知道那个女童如今是谁。”寒江雪指着叶青衫手中那只红绸小包里露出的古旧木匣一脸讥诮地冷笑道，“想不想知道？想知道的话，就把这里头的秘密解开。”
听到寒江雪的话，叶青衫更加愤怒，可正想要再说点什么，脸色却骤然一变——当他的眼角余光扫过手中那只木匣时，他赫然现木匣上刻着一副血腥骇人的图案——
一片由婴孩组成的尸山血海之上，有两头张牙舞爪神色凶狞的神兽正张开血盆大口肆无忌惮地撕扯着利爪下的瘦小尸体！并将撕下的血肉堆叠到图案正中那只腥红巨鼎之中。而巨鼎上空的满天乌云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盘旋飞舞，只隐隐露出些许锋利爪牙的轮廓。
如果图案仅仅只是如此倒还罢了，可叶青衫看得分明，那自乌云中伸下抓握婴孩血肉的是一只龙爪，更爪生五指！五爪金龙乃是帝王象征，而那两头分别为狻猊与睚眦的神兽雕刻风格与自己在北门老院里见过的简直一模一样。
如此血腥诡异更将帝王妖魔化的图案怎么会与北门老院联系起来？是有人栽赃还是北门老院本身就有问题？
“东西是令曾祖留下的，后传到了令祖叶允之手中，之后因令尊娶了先帝之女义阳为妻，不再适合保管此物，令尊这才托老夫代为保管。”寒江雪倒是一脸镇定自若，仿佛暂时忘了他身为皇家供奉的职责是什么。
“这里头到底是什么？”听到寒江雪的话，本来还对木匣内容感到强烈好奇的叶青衫突然又不想打开看看了。已经麻烦缠身的他实在不愿再搀和到这等与皇家有关的事情上来。
“长生之秘！”
“长生——之秘？”叶青衫闻言如遭雷击，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世间竟真的有“长生”一说，更想不到叶家当年替先帝寻找长生之道原来不是什么虚幻缥缈的传闻，而是确有其事！且叶家人真的找到了？！既然如此，叶方平当年又为何没有交出来？难道叶家被血洗与此物有关？可时间好像根本对不上？
“叶方平当年以鱼盼盼的坐忘神功为基，穷尽毕生心血终窥得长生之秘，也因此逆天之行而殒命，只在临终前将此物交给了叶允之手里，却不及将其中关键道出。因为秘密未解，叶允之不敢草率交出此物以免先帝疑其欺君，故而将事情瞒了下来。之后为解长生之秘，叶允之想到了其时已遁入江湖借青妖之名创立青风的鱼盼盼，可百般逼问最终还是一无所获。而岭西苏氏一事又给了鱼盼盼再度逃离的机会，再加上先帝龙御宾天之前曾对叶家迟迟寻不到长生之道而颇有微词，为保叶家太平，叶允之无奈自裁谢罪，此物便到了令尊叶子洹手中。”见叶青衫已有些心神失守，未免生出意外，寒江雪连忙将事情原原本本地道出。事关重大，由不得他不小心。
“后因当今圣上自继位后才知晓叶家的存在，而叶子洹也摸不清这位登基前一直安静本分待在潜邸不与外臣接触的新任天子脾气，也就没有主动提及此物。只是为了避免日后生出误会，才特意找到了我们几位皇家供奉做见证，允诺叶家会尽心解开此物之秘。”
“叶子洹虽也是才惊天人，但比之叶方平和叶允之还是有所不如，而岭西苏氏留有遗孤一事又让当今圣上对叶家不满，再加上不知是何人用一封秘奏提到了此物，并以此为由指证叶家居心叵测图谋不轨，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听到寒江雪将叶家与两代天子之间的秘辛娓娓道来，叶青衫的神色已变得一片木然。他原以为叶家惨遭血洗是因为“鸟尽弓藏”，没想到却是因为“怀璧其罪”。
难怪天子会无视叶家那从未被朝廷褫夺的“世袭罔替与国同休传命侯”的爵位悍然痛下杀手。尽管此举有损天子声誉和朝廷颜面，可比起长生的诱惑又算的了什么？何况叶家是“隐侯”，位高权重却一直活在阴影之下，世间知道叶家存在的人屈指可数，只要将叶家斩尽杀绝，谁又能知道天子做过什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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