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玲珑大小姐

“你们看热闹看够了没有？”最后看了眼自尽的宁志泽，田子渊转向谢必安和范无救的目光里已是一片森寒，就连语气都冷得能将漫天的雨水冻成冰碴，“够了的话，放人，滚蛋。今天这里已经死了太多的人了。”

        有些人的死，对于另一些人来说，一个就已太多。

        “田子渊，你是不是太狂了些？”谢必安阴笑的脸上竟头一次显出怒色，“你以为你们两个就能对付的了我们？”说完，谢必安只是一招手，重重雨幕之后竟立刻响起阵阵急促的脚步声，片刻之后便有数十个矫健的身影出现在谢必安和范无救的身后。

        “虽然我们这次来的有些匆忙，带的人少点，可这些人对付你们两个应该够了。”沉默多时的范无救扭了扭自己的脖子出喀拉喀拉的响声，“再说还有我们两个。”

        “你来还是我来？”看着谢必安和范无救有恃无恐的样子，田子渊点点头转向卫玄夕淡淡问道。

        “我现在心情不太好”卫玄夕摇摇头后退了两步，伸手做出“请”的手势。就好像他完全没看到田子渊伤的有多重一般。

        “也好，我正想杀几个人让心里松快松快。”田子渊转过身来，一双冰冷锐利的目光只是略微扫视一圈，却不知为何竟让那数十个简心阁的杀手惧意陡生齐齐后退一步。就连谢必安和范无救的心里都咯噔一下，开始觉得自己二人是不是产生了错觉。

        所有人都知道田子渊很强。但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那令大半个江湖都闻风丧胆的名头是源自他天下第一杀手组织、雨楼的纸面执事身份。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论实力，还是灵犀境的田子渊就已经可以稳稳排进江湖前二十。尽管知道这件事的人未必都亲自与他交过手，但这些人都愿意相信苏心檀的眼光。

        而现在，田子渊已是洞明。

        当田子渊出手的时候，没有人能看得清。所有人只看到他的手只是平平端了起来，手里便已经多出了柄剑锋上泛着一点幽光的剑。然后那一点幽光就无声无息地穿过了人群，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那柄剑从来都不曾存在过一般。

        谢必安和范无救在那柄剑出现的刹那便已露出骇然的神色闪过身后的人群如同风一般朝远处逃离，度之快，甚至连雨水都来不及填补他们在自己身后留下的空隙。可当两人终于逃出松原时，他们却还是一脸惊惶地看着彼此那不断渗血的肩头。

        “七杀剑果然不凡”谢必安喘着粗气不时回头看向被大雨笼罩的松原城心有余悸地说道，“可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何要走？你我联手就算不是他们二人的对手，可叶青衫在我们手里，他们不可能不投石忌器。”

        “结果有什么不同？”范无救用力按住自己狂跳不止的心口，仰起头大张着嘴接住冰冷的雨水吞下，湿润着自己那因为恐惧和紧张而干燥得快要冒火的喉咙，“我们最后还是要两手空空的离开，或许伤的会比现在还重。”

        “不是说他才刚刚入洞明么？”

        “这个消息应该不假。但入洞明之前，他恐怕早已灵犀巅峰多年了。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和当年的萧香客一样，多年不入洞明，一入就直达巅峰！”

        “此事须尽快回报！”谢必安肃然道。世人或许的确低估了青风，但从田子渊所展现出的实力看来，青风又何尝没有低估天下英雄？

        “不忙”范无救却面色有异，“你有没有留意到先前宁志泽那小子说过什么？”

        “那小子？”谢必安稍稍一怔随即领会，“你是说，吞贼曾答应将简心阁和雨楼皆交付与他？这才是你走的原因？”

        “不错！”范无救目光一冷狠狠道，“宁志泽的话你也听见了，如此看来吞贼对我们的招揽也未必就是真的，鬼才知道我们是不是第二个宋家？”

        “那你的意思是——”谢必安目光闪烁。宋家内里到底生了什么，简心阁自然一清二楚，吞贼对宋家都做了些什么，又从中拿走了些什么，谢范两人也是心知肚明。松原宋家可是吞贼的嫡系，当年甚至不惜牺牲宋溪文也要配合蛰伏的青风演一出大戏给世人看。可一旦价值被榨取干净，吞贼还不是说弃就弃毫不含糊么？那么简心阁呢？在吞贼的授意下，宋承宗已隐为简心阁第二号人物，加上青风的支持，要说他随时都能将简心阁捏在手里并非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等到那个时候，吞贼真的会兑现自己的承诺吗？谢必安对此不再如之前那么有信心了。

        “佯作不知”范无救冷冷一笑，“你我二人不敌田子渊与卫玄夕联手，身受重创，须得将养一些日子，如何？”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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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松原东郊之外已添了一座新坟。

        虽无名，却有纸钱风送，香烛缭绕。田子渊与卫玄夕早已离开，随他们一道离开的还有安使子良。

        叶青衫没走，只是因为在安史子良随手拨动一个极其隐秘的机簧打开了那只匣子，将里头的东西放到他的手中后，无数破碎的记忆如滔天巨浪般汹涌而来，不断拍击着他的内心——

        他与那对姐妹本是青梅竹马的儿时玩伴，可当姐姐爱上他的同时，他却已和妹妹相爱。不忍心看见姐姐伤心的妹妹悄悄离开，更为了让他彻底死心而加入神秘的青风更成为了胎元。本以为找不到自己的他会就此放手，可他还是找到了她。然而跟在他身后的，是绝望的姐姐。在姐姐的泪水中，妹妹咬牙拒绝了他的哀求。但他却不能放手，因为他知道胎元那所谓的“长生”代表的是何等漫长的痛苦。知道三魂是青妖的长生之祭。他不愿看到她在痛苦与孤独中不断“轮回”，更想要打破她的宿命，于是他成了爽灵。只有成为爽灵，他才有机会找到并杀死在三魂出现后便会销声匿迹等待苏醒的青妖，让她不用成为长生之祭。

        然而成为爽灵就意味着他必须绝情无情——三魂是青妖的长生之祭，有情，就会有羁绊，有羁绊，又怎能心甘情愿？不是心甘情愿，他又如何得到青妖的信任？可他还是义无反顾，哪怕会因此而被她误会。只要能让她摆脱那痛苦“轮回”的宿命就好。

        他默默告诉自己，然后开始比任何人都要努力勤奋。他本就是惊才绝艳之人，有了青妖的栽培，进境自然一日千里，可谁也不知道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他想要让自己尽快拥有找到并杀死青妖的能力。

        就在强迫自己变得绝情无情的他终于悟到那柄天地至杀的剑后，他却绝望地现那柄剑多了一只本不该存在的鞘。以情化成的鞘。那柄被情鞘锁住锋芒的剑做不到真正的“天地至杀”，自然杀不死神功盖世的青妖。

        于是他选择再一次“轮回”，在北门老院“轮回”。不仅是为了“天生道境”，更是为了遗忘。只有忘记那段感情，忘记那个人，他才能让那柄剑天地至杀，他才能杀死青妖，打破她成为长生之祭的宿命。

        可原以为已将对她的全部思念都留在了那枚三生石上的他，没料到自己早已将她烙印在灵魂最深处，即使是制造“天生道境”的秘术，也没能抹去她留在自己心底的印记。不论他是否已经忘记，他的心始终都记得。

        握着那枚寄托着“自己”的思念、让他终于“想起”与她所有过去的三生石，叶青衫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会对鱼夕儿说出那句“因痴情而绝情，太多情故无情”。那是“他”对鱼夕儿的回答——对一个人的痴情多情，自然就会对除她以外的人绝情无情，因为他的心早已容不下更多的人存在。他甚至因为对鱼盼盼的情，而选择对鱼盼盼绝情，选择去悟出那柄无情的至杀的剑。

        但叶青衫更多的，是担忧。

        “自己”终于还是没能彻底将鱼盼盼遗忘，那只情鞘仍在，那柄剑依然不能“至杀”。

        尽管田子渊那个“用不用在自己，杀不杀交给老天”的办法，看似能绕开那只“情鞘”。宋府的那没有一丝悲意的六剑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可叶青衫却知道，当青妖站在自己面前时，他的心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宋府时那样空明。因为“他”强迫自己在一次又一次“轮回”中变得绝情无情、领悟这柄剑并打算以之杀死青妖的原因，恰恰是因为“他”内心对鱼盼盼的那一份深情。当青妖出现时，他的心不可能不想到她，不想到那段刻骨铭心的感情。哪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并非那个鱼盼盼所爱的人，而他对鱼盼盼并没有什么感情可言。

        难道宿命真的无法被打破？叶青衫不禁默默叹道。一柄做不到至杀的“至杀之剑”，又怎能杀的死那神秘而强大的青妖？“自己”这数百年的努力，到头来竟只不过是一个空幻的泡影？

        “也不一定”

        这是安使子良离去前留下的话。

        “青妖或许极强，但爽灵也不弱。就算比不了青妖，也差不了太多，若是加上那柄剑，即便做不到真正的至杀，也未必就完全没有机会。”

        关键就在于叶青衫必须尽快找回爽灵曾经的修为。如果修为不足，就算他能让那柄剑真正的至杀，也一样没有意义——神兵利器握在孩子手里，也和一把柴刀没有什么不同。而现在的叶青衫，正是那个握着神兵利器的孩子。

        田子渊在松原街头的那一剑，已经让叶青衫知道自己和真正高手的差距有多么巨大。自己在宋府中的那六剑加起来都比不了田子渊在大雨中出手的那一剑。

        他需要尽快“长大”。

        所以他必须去见一个人。

        田子渊说过，只有一个人能帮他——那个打铁的老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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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着远处的小院，叶青衫很想转身离开。可一想到那所谓的“宿命”，他又只能硬着头皮朝小院走去。

        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农家小院，土坯为墙，茅草作顶，一圈竹篱沿着小溪将院子围了起来。黄狗蜷缩在墙角慵懒地打着哈欠，那只红冠锦尾飞扬跋扈的公鸡仗着力大追得几只偷偷啄了自己谷粒的母鸡满院乱跑咯咯地叫个不停。一位包着头巾的农妇坐在门前，膝上摆着装有衣料与针线的簸箕，一边纳着鞋底，一边不时朝趴在自己身边摆弄小玩具的孩子投去宠爱的目光，或是一脸心满意足的陶醉模样侧耳聆听从屋后传来的清脆打铁声响，仿佛那是世上最动听的乐曲。

        虽然从未来过，可叶青衫知道，这里一定就是老黄的家。因为老黄曾说过，他最想要的就是这样一座小院。

        “嫂子”叶青衫从溪边的树丛中走了出来，站在院门前轻轻喊了一声。

        农妇看了眼来人，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却迅恢复了自然，露出慈爱的笑容迎了上去，仿佛在迎接最得自己宠爱的弟弟回家一般。

        “还没吃吧？”农妇一边打开院门，一边伸手替叶青衫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你先坐，嫂子去给你下碗面条。你大哥在后头干活，我让你侄子去叫，对了，锤儿！砧儿！你们俩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过来跟叔叔打招呼！他可是你们爹爹最好的兄弟！哎——老黄——老黄——叶哥儿来了！你赶快到前头来！”

        “嫂子，我——”叶青衫的眼角突然有些热，他甚至想要拔腿就跑，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黄嫂的手劲太大，尽轻而易举地将他拽进了屋子按到椅子上。

        “这么些年也不说来看看嫂子，亏嫂子当初那么疼你！上次让你大哥带去的衣服合身么？你怎么没穿呢？嫌嫂子手艺差还是怎么的？”黄嫂嗔怪地用手指戳了戳叶青衫的脑门，就好像和他小时候一样，“行了，嫂子去给你做些东西吃，真不知道你这些年都过的是什么窝囊日子，看你瘦的！锤儿，到院子里逮只老母鸡给娘提厨房里去，砧儿，你赶紧去村头打几斤酒来，叶哥儿，你就先在这坐着，你大哥马上就出来了。”

        眼看着黄嫂急匆匆去了厨房，两个趴在门边偷看自己的小家伙也各自按母亲的吩咐跑开之后，独自坐在屋里的叶青衫心里感到一股久违的温暖。

        屋里的摆设不多，甚至很是寒酸。除了一张吃饭用的方桌和几条长凳外，就是两只做工粗糙的柜子和一些摆在墙角的农具。如果让那些知道老黄的人看见，或许他们一定会惊掉了下巴。谁能想到，曾和天下无敌的岳之南几乎打成平手的“那个老黄”，居然过的是这样的日子？以他的本事，只要他愿意，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抬着整箱整箱的金银珠玉送上门来求他花，不花都不行！

        可叶青衫知道，这才是老黄。那个没有多少人知道的、喜欢打铁的老黄。他的妻子和儿子还有这个小院，已经就是他想要的一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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