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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指点


王希禅很讨厌承天峰。不只是因为对长孙氏的不满,更是因为登山的路。

        承天峰很险,于是想要登山,就必须低头看路。这让王希禅总觉得自己是在向长孙无咎低头。可如果仰起头,他又觉得自己似乎是在仰视山顶之上那座耸立在云霭中的承天阁。

        不论低头还是仰视,都会平白让来访之人的气势弱上三分。

        长孙氏是故意的!

        王希禅不止一次这样认为。

        可是这一次他不能不来。因为长孙无咎以天玄四座座的名义下了帖。自从岳之南后,长孙无咎已经整整五年没有这样做了。

        能让天玄四座宗主聚的事真的不多。而能让长孙无咎提议向天下英雄出玄字帖的事情更是少之又少。王希禅知道这一次是为什么。

        所以他的心思也活了起来。

        天下动荡,是浩劫,也是机遇。承天长孙氏已稳坐天玄四座座多年,是不是该换人了?

        等王希禅迈步走入承天阁时,长孙无咎早已等候多时,李之彦也正襟危坐,只有问天阁宗主公冶子让还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仿佛不论生什么事都漠不关心一般自顾自地打着瞌睡。丝毫不在意厅中紧张压抑的气氛。

        “诸位宗主”眼看王希禅也已入座,待茶水奉上,长孙无咎便挥退下人,起身抱拳拱手道,“时隔五年,我天玄四座再次聚,想必诸位应该知道所为何故了。”

        “嗯嗯嗯,你说你说——”公冶子让点点头,眼都不睁地回了句。虽然相识多年,又同为天玄四座,可他的这副态度和王希禅那一脸看热闹的表情还是让长孙无咎很是不忿。可一想到眼下的事情,长孙无咎又不得不按捺下心头的火气。

        “岳之南虽死,但青风之内,恐又有第二个岳之南出现了。”长孙无咎开门见山,没有任何的客套或者诸如“以为天下表率”之类的场面话,“眼看青风愈劲疾,老夫以为,我等该当机立断了。”

        “可是——”李之彦故意摆出一副苦脸接口道,作为多年好友,彼此的默契让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青风蛰伏多年,江湖中不知有多少人是其所布下的暗子。若是我等冒然行事,怕是会打草惊蛇啊。这些年我等明知青风存在,却一直不曾出手的缘故,担心的不正是怕不能斩草除根么?毕竟岳之南死后,三魂七魄不全,青风之中无人能真正得到青妖传承,为整个青风认可成为三魂七魄共主。虽说这样一来,如无头之蛇的青风实力大损,可也意味着各自为战的三魂七魄反倒更加容易隐藏啊。”

        李之彦的话令王希禅在心中暗暗冷笑。担心不能斩草除根?你们怕的是引火烧身才对!

        “贤弟所言不无道理。”长孙无咎颔捻须叹道,“然,诸位可知云州大富大贵帮、松原宋家、乐陵五德会馆都已背离江湖道义投靠青风?甚至连金刀盟盟主马烨的态度也暧昧不明。而雨楼、桓州邵家等也有置身事外的打算……”

        “丁宪那边什么态度?”李之彦蹙眉问道。虽说都是天玄四座的宗主,散布在江湖中的眼线不会比长孙无咎少多少,可身为座的长孙无咎多少还是要稍胜一筹。尤其在外人眼中天玄四座同气连枝,作为座的长孙无咎在很多时候都被视为四家代表,所以有些事,长孙无咎终归要比他们知道的更快更详细。

        “藏剑庐向来然,恐怕是指望不得了。”长孙无咎摇头道。

        “那就吧。”李之彦重重点头,“是不能拖下去了。”

        “吧吧”公冶子让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依旧态度随意。

        北宫丞威已经在梨花林中枯坐了整整七天。

        原本雄壮威武的他如今看来已是两鬓斑白形容衰老。仿佛鱼夕儿离去的同时,也带走了他的全部生机。

        叶青衫心头的悲意仍在,可他知道除了北宫丞威之外,另一个真正悲伤的人不是自己,而是曾经的叶青衫。

        所以这些日子他一直没有再来这片梨花林,因为他怕打扰到北宫丞威,更怕自己再一次因为一个在某种意义上自己根本不认识的陌生女子而流泪。

        直到今天。

        今天,是鱼夕儿的头七。

        不论如何,哪怕仅仅是出于礼貌,他都应该来祭拜一番。更何况曾经的那个“自己”与这个痴情的女子还生过些什么。

        可是当他走到林边看到那个憔悴的身影后,却再也无法迈出下一步。他不敢沾染这满地的梨花。因为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和曾经的“自己”究竟算不算是同一个人?如果是,那么为何能让自己的内心如此悲伤的鱼夕儿在自己的眼中却只是一个陌生人?如果不是,那么他又有什么资格前去打扰?

        或许,只有枯坐在梨树下的那个男子才有资格祭奠那一缕香魂吧?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或许是感受到了叶青衫的踌躇,北宫丞威露出一丝勉强的笑意说道,声音嘶哑而干涩,“我等了她六十年,可她最想见到的人却依然是你。她的睡眠一直不太好,总会在夜晚惊醒。现在你来了,她总算能安稳地睡个好觉了——”北宫丞威一边说着,一边温柔地抚摸着那座盖满梨花的坟茔,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叶青衫看着那个哭得如同一个孩童的威武男子,心中不免有些感慨。人一生能有几个六十年?就算是修炼了坐忘神功,也不过五个甲子的寿命而已。北宫丞威不是鱼盼盼,所以他没有五个六十年,即便鬼族有借命之术,六十年的等待也不是谁都能承受的代价,然而他还是在明知不会有结果的情况下等了鱼夕儿六十年。这是何等令人动容的痴情?

        可鱼夕儿最终也没有让他走进自己的心里,她的心,早已容不下第二个男人。

        “你知不知道,在你离开非毒的那一刻起,我就在一路上埋伏了三十一位高手?这些人,就算是杀丁宪都够了,可却没能杀死你。只因为她知道你要来,她甚至让莫离亲自去接你。”

        “你知不知道,她原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所以她最终也没让眉间那一朵梅花开出第四瓣。可是你却又出现了。你知不知道,因为要见你,她硬生生耗尽自己三个甲子的修为和全部寿元,只为了你来时,看见的不是一个老态龙钟的妇人……”

        韶华轻逝,红颜易老。是谁曾青杏煮酒、又是谁梅子雨冷?不惜放弃一生的修为和全部的寿命,只为在再见时,将自己的美丽为心上人短暂却无比绚烂的绽放。哪怕叶青衫再怎么铁石心肠,不论他将曾经遗忘的多么彻底,都不能不为这份深情而感动。

        “叶青衫,你辜负了一个你最不应该辜负的女人,可是我不能杀你,虽然我真的很想,可我知道她一定不会答应……所以,祭拜了她之后你就走吧,不要让我再见到你,否则,我一定会杀你。”

        北宫丞威的语气是如此的平淡,平淡到了无生气。只有真正心死的人才会这样。

        “自己”当初带走了鱼夕儿的心,而鱼夕儿带走的,却是他的心。

        叶青衫默默燃起香烛,为那座坟茔添了一抷新土之后,又拢起一捧梨花轻轻挥洒,点点花瓣落下,融入了早已盖满坟茔的梨花中,好像什么也没有生过。

        就如同来了又去的叶青衫,仿佛从来没有出现在这里一般。

        往生崖边,莫离早已在等候。

        摘取面纱的她真容显露,原来她已不是什么美人,而是一位鸡皮鹤的老妪。尽管她也曾经美过,她的手依然白皙细腻,声音依然悦耳动听。

        “我是她的丫鬟,更是她的姐妹,所以我本来很恨你,甚至想过在见到你的第一时间就杀死你。可是一想到小姐,我就下不了手……”莫离看着往生崖下的云霭淡淡说道,“这天底下最难解的,莫过一个‘情’字啊……”

        “对不起。”除了替曾经的“自己”道一声抱歉,叶青衫还能说什么?虽然他的确记起了一些事情,但仍然不够让他拼凑出完整的过去,更不等于他就是那个让鱼夕儿牵挂一生的男人。再说,对于自己是爽灵这件事,他有种本能的反感。叶青衫并不反感青风,事实上,在被人当成邪魔外道追杀多年的他对青风甚至还有些天然的亲近。可他实在无法接受自己是爽灵这件事。就好像有一件东西,你一直认为它属于自己并珍视多年,这时却突然有一群人跳出来告诉你,这件东西实际上不是你叶青衫的,它属于爽灵。偏偏这件东西不是别的什么,而是自己这副身躯甚至这个灵魂,这怎么能让叶青衫高兴的起来?从某种意义上,这几乎就等于是否定了自己的一切,包括自己的存在。能够没有第一时间表示愤怒,甚至道一声抱歉,已经是看在鱼夕儿的份上了。

        “不,没有谁对不起谁。我知道,她也知道,所以她从来没有怪过你。要怪,也只怪天意弄人。”莫离拭去眼角的湿润,将目光转向叶青衫,“虽然小姐已经问过你,可我还是要再问一遍。告诉我,你是爽灵,还是叶青衫?”

        “叶青衫”叶青衫语气坚定无比。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你就是你,叶青衫,不是什么三魂之一的爽灵。”于是莫离笑了,笑得很满意,很开心。仿佛她也不希望叶青衫是爽灵一样。

        “我是叶青衫,我不是爽灵。”叶青衫重重点头重复。

        “叶青衫,有件事我一定要提醒你,你也一定要牢牢记住。”

        “请说”

        “既然你不承认自己是爽灵,那么就意味着你将失去那道源自青妖的的铁律保护。你准备好面对七魄了么?你已经接触过长门秀树和北宫丞威,该体会到他们有多强。”

        “是,单以个人实力,这两人绝不在邵成危之下。”

        “可是这两人却并非他们这一代七魄中最强之人。”

        “我见过除秽”叶青衫点点头,虽然自己曾伤到过青九,但对方在对自己那柄“剑”全然无知的情况下猝然应对也仅仅只是被洞穿手腕,这已经比邵成危要强上几分了。

        “除秽也不是”莫离摇摇头,“所以,在你没有足够的把握之前,尽量躲着他们吧。虽然这样说可能有些伤人。可你要知道,即使是天下无敌的岳之南,当初也没有绝对把握击败全部七魄成为青风之主。”

        “我听人说,要成为青风之主,除了必须身为三魂七魄之一外,还必须击败全部的其他九人?为何岳之南只要击败七魄?”

        “因为你曾是爽灵,而鱼盼盼是胎元,你们和他之间……呵——过去的事还提它做什么,反正现在的你只是叶青衫而不是爽灵,而岳之南也已经死了。总之,你只要记住七魄远比人们以为的要可怕的多就好。另外,如果我猜的不错,暗算鱼盼盼的既然是吞贼,那么救她的人就一定是雀阴了。你要留神这个人,虽然她的武功未必是七魄自强,但论心机手段,即使是向来自负的非毒都不是她的对手。她救鱼盼盼,绝对不会是出于好心。”

        “雀阴?我记下了。”

        “好,这就好。”莫离笑了笑又说道,“叶青衫,虽然你已不是爽灵,但你放下的只是一个身份,很多东西,你可千万不要放下。因为你最终一定会需要它们……小姐自始至终都没有看错你,她也一定不会看错。所以你一定就是那个可以结束这一切的人。好了,我该走了。”

        “我们还会不会再见?”

        “也许吧,如果今后你听到有人提起一个自称‘梨花婆婆’的老太婆,那就应该是我了。”

        自从李信被宁志泽扔出雨楼,回到乐陵却现继长兄被杀后,自己的父亲也已病逝,他就知道自己变了。于是从那一天开始,每个清晨,看着镜子里那个目光狠毒面色阴鹜的倒影,他都会自嘲地笑笑。

        我有什么办法呢?

        李信开始习惯用这句话为自己开脱。是你们对不起我李家在先的,不是么?没关系,我会让你们后悔的。至于家父与家兄的血仇,我李信一定会亲手找出那个仇人的!一定!

        看着躺在自己脚下那几具形容枯槁的尸体,刚刚还誓要让那些对不起他李家的人后悔并为父兄报仇的李信得意地笑了起来。那个青十果然没有骗自己,短短半个月,自己竟真的突破初悟迈入了知弦。这是资质平庸的他从来都没敢想象过的事情。

        原来青风的底蕴如此深厚,难怪那个并不比自己年长几岁的青十已是洞明。有这等能够成的神功,青十能入洞明实在一点都不奇怪。换作自己,也一定可以的。

        虽然需以活人鲜血为引的做法有些残酷,但一想到自己很快就能成为真正的高手,李信就觉得这点小事没什么大不了。欲成大事,就免不了会有牺牲,五十两银子一条命,自己已经对得起这些走投无路的穷苦人家了。只要自己能迅变强,区区几万两银子,李家还掏得起。

        于是,自从李信回来之后,乐陵五德会馆里便总会时不时地传出几声凄厉无比的哀嚎。有人说是李信疯了,也有人说是李德言和李义的亡魂,不论如何,曾经名躁一方门庭若市的五德会馆如今已是一片冷清。

        但随着越来越多的帮会门派和五德会馆一样在大门前竖起一面青旗后,即使再迟钝的人也开始明白过来——

        传说中那将蹶石伐木席卷天下的青风,终于吹起来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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