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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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庭响起一片跪倒之声, 包括鹰师在内，所有人都恭敬而驯服朝来人行礼问候。
这嘈杂而凌乱的声音之中, 叶游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动作，听着那个熟悉的脚步，由慢至快，最后像是在奔跑一样，紧接着, 一双手臂紧紧的抱住了她。
“露露！”
她的头顶响起了一声呼唤，激动而又难以置信：“你终于肯来见爸爸了吗！”
叶游一动不动，任凭对方抱着，礼貌，但疏远的：“拜见您, 陛下。”
于是, 紧紧拥抱着她的手臂，便慢慢的松开了。
又过了片刻，环着她的双臂, 彻底失落的松开了。
叶游退后一步, 一点光亮透过来人那与她极其相似的银白长，映在叶游的眼中, 刺得她眼睛有点微微的疼。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名相貌异常俊美的……少年。
他穿着华美的锦袍, 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 身形修长, 高挑且纤细, 但并不显得瘦弱，反而有种少年人独特的秀美之感。乍一眼看去，五官与叶游几乎有五、六分相似。
他也有一头银白色的长，并未束起，而是任由这如流银般的长垂坠着，光芒流转，宛如一道流淌的星河。
而他的眼眸，则是深紫色。眸中微光氤氲，雾气朦胧，比最为昂贵的星钻，更为美丽神秘。
“露露。”
少年凝视着叶游，紫宝石一般的眼眸中，透处怀念与悲伤：“爸爸很想你。”
没错……
这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的少年，正是宇宙最为强盛帝国的皇帝，在位已经过三十年。
同时也是她的父亲。
——封兰·奥莱。
“多日不见，”叶游淡淡的说，“儿臣也非常的思念您。”
封兰的脸上出现一种似悲伤，又似高兴的表情。
“是两年零四个月。”
他纠正道：“是很多、很多个日子……露露都没有来见爸爸。”
一边说着，他伸出手，习惯性的，想要摸摸少女的头。
“父皇，”叶游没有动，只是平静的道，“我已经长大了。”
于是封兰伸出的手，便僵在了半空中。
良久，他才慢慢的放下手。
“是啊，”他对少女露出一个笑容，看起来有点心酸，“露露真棒，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呢。”
一阵沉默。
奥莱帝国如今最为尊崇的父女两人，突然便相对无言。
这寂静之中，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道：“微臣赫尔曼·内尔，拜见公主殿下。”
叶游转过视线，这才现，在皇帝身后，还跟着一名中年人。
他看起来大约五十上下，两鬓皆已花白，脸上有着皱纹与斑点。
叶游有些短暂的惊讶。
——能够跟在皇帝身侧的，必然是受到他倚重信任的肱骨之臣。
但是刚才朝她自报名号的中年人，来自一个比较特殊的家族：内尔。
在奥莱帝国的历史之中，内尔曾经是足以与桑月相提并论的贵姓，如今内尔一族的族长，仍旧保持着公爵之位。但都之中，无人不知，内尔一族已经衰败，大不如前。
这一切都是因为当今的陛下——叶游的父亲，封兰·奥莱，不知出于什么理由，将曾经担任着实职的内尔公爵，连降三级，打他去做了个闲官。
自此之后，内尔一族就衰败了下去。
或许……也不是衰败，而是深知自己不为皇帝所喜，所以知趣的隐匿起了锋芒。
而现在，她居然在皇帝的身边，看见了名缀‘内尔’的人吗？
这些念头只是在叶游中一闪而过，她对赫尔曼微微一笑：“您不必多礼。”
随后，便又是难捱的沉默。
趁着这个间隙，罗曼出一声虚弱的轻咳：“罪臣罗曼，拜见皇帝陛下。”
他一开口，那奇妙的安静终于得以被打破，封兰这才注意到脚边的人：“罗曼卿？”
他有些诧异的看着罗曼满脸的血，脸上那面对叶游的慈爱之色已经消失，皇帝眉头微皱，再度开口时，那平静的语气，与叶游仿佛如出一撤：“罗曼卿，这是怎么了？”
罗曼挣扎着扣：“奉公主殿下之令，罪臣……刻上了黥纹。”
他抬起头，迎着日光，将脸上那个血糊糊的‘罪’字，呈现在皇帝的面前。
“露露？”
封兰一怔。
皇帝转过身，眉头微皱这，紫色的眼眸，盯住了少女。
这一刻，庭院中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的提起了心——
玛姬的神情最为复杂，从皇帝踏入中庭开始，她便仿佛被施加了咒语一般，既不知该欢喜，还是该紧张——她可没忘记，最初公主要来美泉宫的目的，正是为了褫夺她宫廷总管的头衔！
可是这样与皇帝面对面的机会，可太难得了呀！
她不是米莉，有个好爹，好不容易才挤进了宫廷，算上这次，她一共才见过皇帝四次！
可若是好运降临呢？
她可不愿意永远做一个女官啊。
然而自从皇帝现身，注意力就始终在那个丫头的身上，玛姬心中暗暗着急，但以她的身份，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开口，现在能借着罗曼的口，将皇帝的视线从那丫头身上移开……
那或许，能落一、两分，到她的身上呢？
这样的念头转动着，玛姬不由自主的吸气，尽力让自己的腰身看起来更细一点。
——别人不清楚，但她可是知道的！当初米莉，便是因为在美泉宫外偶遇了皇帝，厚着脸皮与皇帝攀谈，才渐渐来往热络，那个姿色平庸的女人都能成功，她为什么不可以！
除她之外，最为激动的，应该就是米莉了。
女子原本心如死灰的委顿在地，但此刻，却好像被注入了活力一般，一双眼眸，简直要溢出光彩来，黏在皇帝的身上，口中也出了‘唔唔’的声音。
——是陛下！
是陛下来了啊！
在米莉的心中……曾经无所不能的父亲，居然也倒在那个贱丫头的手底下，被她肆意侮辱着，简直好像一座丰碑，在她的眼前倒塌了。
她本来惶恐不已，非常害怕那个贱丫头的刀，也落到她的脸上。
但既然，陛下来了……一切就都不用怕了！
公主又如何呢。
那可是皇帝！
米莉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居然挣开了武卫的手，高声道：“陛下！”
“陛下！”
她高喊着，声音简直要刺破中庭：“我在这里呀，陛下！”
阿瑟猝不及防，被她挣开了手，顿时大为紧张，但想起宫廷中那些传闻——这位米莉的大名，他也是听过的，最近很得皇帝的青睐。不由有些犹豫。
他倒不是害怕皇帝会为米莉而责罚他，只是命令他按住女子的是公主殿下……万一皇帝生气，要责罚公主该怎么办。
虽然如此，他还是牢牢的抓住了女子的肩膀，没让她跳起来，冲到皇帝的面前。
“陛下，陛下。”
米莉又喊了几声，皇帝的目光，才从罗曼的脸上移开，不过他并没有如米莉所想象的那样，勃然大怒，命令武卫松开她，只是有些惊讶的：“莉莉？”
“你也在这里吗，莉莉。”
米莉顿时有点不安。
但她还是强打起精神，怀抱着希望：“是、是的……因为，我想见您。所以……”
“原来如此。”
封兰轻叹一声：“你有心了。”
米莉的心中，立刻便好像盛开了花。
“陛下。”
她眼中流动着波光，满含感情的唤了一声。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便惊讶的看到，皇帝……移开了视线。
就好像，她只是一株草，一个石子，轻轻的、没有丝毫留恋的，将他的目光转开了。
“露露。”
取而代之的，是皇帝那慈爱又温柔的眼神，落在那个贱丫头的身上：“你若是也能像莉莉那样，经常来看看我，该多好呀。这两年零四个月……爸爸过得很寂寞呀。”
米莉的笑容僵硬的留在了脸上，她惶恐的听着皇帝的声音，耳中嗡嗡作响。
——那种温柔而慈爱的目光，她也曾经多次看到过，每一次，当皇帝注视着她的眼睛时，便会露出这样仿佛能够融化掉她心灵的目光。
但从未有一次，是像现在这样浓烈的。
也从未用这样温柔的语气，与她说过话。
“不过，露露呀，”皇帝又说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们？将罗曼卿的脸弄成那样，还让武卫押着莉莉。”
这句话让米莉那摇摇欲坠的信心，总算是找回了一点。
“陛下，”米莉不由露出可怜的表情，柔弱而忧伤，“我、我太想念您……竟然将游梭停在了宫门外，因此惹恼了公主。”
“所以……”
她的眼中渗入一点恶毒：“公主令人责罚我，还要我跪下。”
她故意隐瞒了自己对公主破口大骂的事情——反正说过的话就如空气，根本追究不起来。若公主一定要指认，也没有证据。
她心中打定了主意，一会若是公主反驳，她就哭起来。
陛下是最看不得她哭的……
但接着，米莉便看到，那个贱丫头，微微勾起了唇角。
“父皇，我并没有责罚米莉。”
——居然不承认？
米莉心中一怒，刚要张嘴反驳，便听帝国公主平静的声音，继续说道：“她只是个平民，却擅入宫廷，我没有追究她的死罪，正是因为不想对女性太过粗暴。”
“刚才，罗曼将军向我请罪，请我用宫廷的法规来惩罚他的女儿。”
少女慢悠悠的：“不过，罗曼将军大概是忘记了，米莉也不是宫廷的女官或者侍女。”
她微微一笑：“您来的时候，我正要做出决定呢。”
“原来是这样。”
封兰态度温和：“露露打算做什么？”
于是，米莉便看着那个惯于伪装的贱丫头，用那恶心的语气，漫不经心的宣布着：“虽然不追究死罪，但毕竟是触犯了法律……就将她驱逐出都星，并永远不能入都星籍贯吧。”
好似一道惊雷，打在米莉的心上。
她睁大眼睛，喉咙间出了‘赫赫’的喘息，那副模样，简直是要死掉一般。
不能入都星籍贯。
这句轻描淡写的话，意味着……她或许再也无法成为贵族了！
奥莱的贵族不一定都出身自都星，但一定会在晋升之后，被授予都星的籍贯。这是惯例。
她原本就不受桑月一族的待见，始终不肯给予她桑月的姓氏，她想要晋升为贵族，只剩下了一条路——得到晋封。
女性想要晋封，最快的途径就是成为宫廷的女官。但是宫廷是绝对不会收容一个黑户的！
这是要她一辈子都当个平民！
当个有名无实的‘米莉小姐’！
这比杀了她还令米莉难受。
“陛、陛下？”
米莉不死心，又唤了一声，这一次，皇帝竟是看都未曾看她一眼！
成为皇后。
生下帝国的继承人。
将曾经嘲弄过她的那些所谓贵族的小姐，以及这个流着前皇后血脉的贱丫头踩在脚底下揉弄。
这些曾经触手可及的东西，好像在迅的碎掉。
“不！”
米莉蓦然爆出一声尖叫：“这不是真的！”
一边叫喊着，她居然就此往地上一扑，晕死过去。
她的身躯沉重的摔在石板上，跪在不远处的玛姬，顿时如被针刺一般，浑身战栗。
玛姬根本没有预料到，米莉居然会落得这个下场。她在宫廷中生活的这半个月，可是亲眼看见曾经的米粒是多么的煊赫啊！
她垂下眼眸，心中那些旖旎的想象，像是轻烟一样，飞快的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恐惧。
——什么不受重视，她算是看清楚了，皇帝简直是将这位公主放在眼睛里疼爱！
玛姬突然有种大胆的想法——米莉那个女人，本就一无是处，既愚蠢又恶毒，她之所以能得到皇帝的青睐，不过是因为她的眼睛，看起来是如黑色一般。
皇帝……恐怕只是因为，在她身上，看见了女儿的影子。所以才会对她和颜悦色，所谓的‘宠爱’，大概是米莉那个女人，擅自掺杂了自己的幻想。
否则，皇帝再无情，也不会任由她就那样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对了，父皇。”
玛姬脑中胡乱思考着，便听帝国公主又轻声道：“您最近，任命了宫廷的女官吗？”
去见皇帝陛下？
玛姬抬起头，惊讶的看着少女。
不止是她，连廊内所有人，都对叶游投去了视线。
沉默诡异的蔓延着。还是侍女先反应过来，激动的跪倒在地上。
“公主殿下，您、您要去见陛下吗？”
她的话像一个魔咒，众人都出了极其轻微的惊呼声。
宇宙中无人不知，曾被视为政治联盟与真爱双赢的婚姻——叶游的父母，已经与三个月前，亲手打破这一延续了十四年的童话。
但在奥莱皇宫中，有件事情却不是秘密：实际上，帝后二人早在两年前就已经感情破裂，前皇后愤然离开宫廷，丢下当时年仅十二岁的公主。
而从那时起，帝国公主就将自己关进了母后的寝宫，除了必要的仪式，再也没有拜会过自己的父亲。
最近半年来甚至闭门不出，对于外界的一切，不闻不问。
“殿下，”侍女神情激动，甚至忘记了场合，“您终于肯离开明珠宫了吗？”
叶游嘴角含笑，那笑容极浅，不注意看的话，几乎要以为她在刻薄的冷嘲。
“嗯。”她点点头，轻柔的道，“替我准备座驾吧。”
人群轻微的骚动，显然都明白过来——时隔两年之后，帝国公主，终于要重归宫廷了。
叶游站在连廊中，微笑着注视众人或真或假的笑容，精神触角则悄悄伸出去，如一张细密的网，触探着最细微的动静。
在这张‘网’下，众人真正的情绪，都暴露无遗。
先是被玛姬所带来的贵族女子们，她们的精神障壁最为薄弱，几乎如一层纸。
稍一触碰，便能窥见她们心底真实的想法。
‘她真的要出去了吗？她怎么敢。’
‘还以为她要躲到成年。’
‘很快就会有新皇后吧，也会有新的继承人，若是个皇子的话，到那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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