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东风压倒西风
丹陛月台之上，朱厚聪长长吐出了一口气，平复着心中的紧张不安。&1t;/p>
对于刚才那场自己主动挑起的争端，他其实并不像表面所展现出来的那样冷静如常。伸手一抹额头，此刻朱厚聪的背后衣襟，早已被沁出的涔涔冷汗打湿浸透。&1t;/p>
直至心跳渐缓，朱厚聪扶着身前的汉白玉阑，看向下方人头攒动的热闹景象。三五成群的朝中大臣，无不披朱带紫，瞧见最前方那一小撮白皓，浸淫官场摸爬了数十年的老人，朱厚聪不由怔怔想到：&1t;/p>
“不过是次临朝的自己，就得以站在最高处...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人各有命？”&1t;/p>
临近辰时，眼见朝阳东升。&1t;/p>
早已等候多时的文武百官，在宫中內侍的指引下逐渐汇拢成列，躬身抱臂，无不毕恭毕敬。从朱厚聪所处的高台俯瞰，脚下众人恰如两条一字长龙，由南至北。&1t;/p>
朱厚聪随着逐渐涌到门前的人流一起迈步，转身走入大殿。甫一入殿，满目的金光玉彩让朱厚聪双眼微晃，眯着眼，朱厚聪上下打量。&1t;/p>
七十二根金丝楠木合力撑起了雕花印纹的浩瀚穹顶，金砖白玉堆砌而成的富贵高台，矗立在目所能及的最远端，而两侧排列着的紫金铜炉，犹自袅袅升烟...庄严肃穆，令人望而生畏。&1t;/p>
感受着迎面袭来的厚重压力，朱厚聪心神微微震动，下意识地放缓了行进脚步。肩膀两侧不断有人匆匆而过，次上朝的朱厚聪一时间有点找不准方向，只能在众人的簇拥下盲目前行。&1t;/p>
眼见离着台上那座空空荡荡的龙椅越来越近，身边的人影也随之愈稀少，朱厚聪一路走来，缓慢却从未停歇。直到前路无人，朱厚聪才终于停脚驻足。正准备学着旁人一样转过身子，侧对龙椅高台，却突然有人拽了下朱厚聪的袖口。&1t;/p>
朱厚聪回头看去，是之前除夕夜宴上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纳兰怀瑾。想起当日这位年轻人的善意提醒，朱厚聪嘴角微翘，开口招呼道：“你怎么也来了？”&1t;/p>
没有了之前夜宴上的嬉皮笑脸，在大朝会上也不敢肆意散漫的纳兰怀瑾，没有回应朱厚聪的疑问，而是悄悄伸手指向了前方高台，小声说道：“你的位置在那！”&1t;/p>
闻言一愣，朱厚聪抬头看去，透过汉白玉石堆砌的阑干空隙，瞧见了高人一等的两道背影。左边是与自己互为手足，却恨不得相逢陌路的武厉王朱厚成。另一边，正微笑回头的当朝宰相张衍圣，与朱厚聪四目交接，嘴唇微动间示意着朱厚聪抓紧登台。&1t;/p>
对身后的郡王世子点头示意，朱厚聪抬步登阶。底下的文武百官瞧着这位新晋亲王逐步高升，大多都在心里暗中嘀咕着：“怕是要变天了...”&1t;/p>
这短短不过十余阶的路程，却象征着如今大明江山，在皇权之下的最高点。&1t;/p>
朱厚成？还是朱厚聪？谁又会再进一步，成为那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人呢？&1t;/p>
登上玉台，朱厚聪无需犹豫，直接走到了中年儒士的身旁，作揖行礼：“衍圣公..."&1t;/p>
右手点地，示意朱厚聪站在自己身后，张衍圣脸上笑意不减，语气温和暖人：“在此安心等待，皇上一会便来。”说完，这位敦厚长者又添上一句嘱咐：“齐王今日次听政，到时候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可以提问老夫。”&1t;/p>
心生感激的朱厚聪再行一礼，还要再说之际，却听到殿后传来了一声尖锐嗓音：“皇上驾到！”&1t;/p>
八人齐抬的华盖云辇在后，以大内总管陈貂寺为的內侍宫女头前领路，萝幔拂尘，彩带飘影，伴着一路响起的动人礼乐，缓缓现于人前。&1t;/p>
“聪儿...”走下云辇的明成宗朱炳文故意板着脸，朝独自站立的朱厚聪正色说道：“还不跪下！”&1t;/p>
当真的到了这一刻，朱厚聪还是不免心中慌，对身后响起的齐声呼喊充耳不闻，只是两眼直勾勾的看着老人登上龙椅。直到听见了父皇的出言提醒，朱厚聪才连忙跪地行礼，慢人一步的他独自高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1t;/p>
瞧见小儿子的狼狈模样，朱炳文再也不绷不住脸上刻意作伪的严厉，嘴角一咧，无声轻笑：“众爱卿，平身！”&1t;/p>
朝会开始，君臣奏对。龙椅上的老人也就没有闲心再继续关注朱厚聪，而是沉浸到了这几十年如一日的冗杂议事当中。&1t;/p>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直原地不动的朱厚聪逐渐感觉到双腿麻，脚底板隐隐作痛。悄悄转动了下僵硬的脖子，朱厚聪瞥见了老人鬓间扎眼的片片灰白。&1t;/p>
脸色蜡黄给人以虚弱印象的朱炳文，几个时辰间一直正襟危坐，专心倾听着大臣们提出来的种种症结所在，再由他仔细思虑过后给出相应诏文，事无巨细，事事亲临。&1t;/p>
想起天下间广文流传的说法，朱厚聪在亲身体会见证之后，才明白父皇所谓的勤勉执政是什么意思。朱炳文登基称帝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废除了以往十日一朝的规矩，改为每日临朝，自此之后的几十年间，日升而起，风雨不断......&1t;/p>
就在朱厚聪为眼前这一幕而感慨惊讶的时候，他突然听见耳边传来了有关围剿叛逆的奏对，赶忙回神细听。&1t;/p>
“启禀圣上，年前于龙虎山作乱的一众贼子大多已经伏诛，只有为的谢必安等人得以逃回西南蜀地。”一位披甲武官恭谨说道。&1t;/p>
朱炳文听过之后，似乎并不太放在心上，只是淡淡说道：“他们不过是芥藓小疾...”由此联想到他处，朱炳文对身侧垂手静立的大内总管陈貂寺问道：“前些日子让你去查的事情，查清楚了吗？”&1t;/p>
陈正华赶忙前走一步，弯腰行礼，略微思考过后谨慎答道：“如今还没能完全探明，诸子百家的频繁活动究竟目的何在...”瞧见皇上脸色微沉，陈正华赶忙话锋一转：“不过，按照昨日传来的消息，这帮逆贼正准备在落日原这一带集结归拢。”&1t;/p>
脸色稍稍缓和，朱炳文冷冷说道：“再查！”&1t;/p>
挥手摒退众人，朱炳文瞧了眼殿外天色，时辰已经不早。老人眼神示意，在旁伺候的太监连忙开口喊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1t;/p>
所有人收声不言，静静等待。可没想到，从早上开始就始终冷着张脸的武厉王朱厚成，突然抱拳开口：“父皇，儿臣有事启奏！”&1t;/p>
得到皇上点头示意，朱厚成用莫名阴冷的眼神瞟了一下对面，大声说道：“叛贼吕岩，目前已落在儿臣属下的监视当中。还望父皇颁下圣旨，派遣大军围剿！”&1t;/p>
不等皇上回话，在旁因为朱厚成递过来的阴冷目光，而早生警惕的朱厚聪率先出列抢答：“不行！”&1t;/p>
微微一笑，目的得逞的朱厚成没有将对面少年放在眼中，而是继续大声奏请圣上：“叛贼吕岩，年前于龙虎山与范阳县城接连作乱，不仅使我朝廷大军损伤惨重，更威胁到了我大明皇室血裔安危...”将吕岩的过往战事一一数列，朱厚成声音越来越大，脸上的表情好似痛心疾：“吕岩实乃死有余辜！”&1t;/p>
听着对面的皇兄扭曲事实，可不善言辞的朱厚聪接连数次插嘴，只说出几句软弱无力的只言片语：“吕岩不是这样的人......这都是误会！&1t;/p>
看到皇位之上，老人低头沉默不语。武厉王朱厚成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最后却还是不肯罢休，指着对面的朱厚聪咬牙追问：“不止于此，吕岩还与西楚叛逆谢必安暗中存有勾结...皇弟总不能因为吕岩是你的师兄，就不明事理地为他开口求情吧？”&1t;/p>
“你！”面对无理刁难，朱厚聪一时话结，只是伸手指着皇兄骂道：“你血口喷人！”&1t;/p>
“好了！”冷眼旁观了半天，龙椅之上的朱炳文终于开口打断：“你们都退下。”面色阴沉的龙袍老人顿了一顿，指着面带不服的朱厚聪开口训斥道：“当众就与你皇兄顶嘴，还有没有半点礼数了？”&1t;/p>
台上两位皇子的互相攻讦终于落下帷幕，台下的文武百官暗暗松了口气。就在他们以为这一场对阵，朱厚聪必定落败的时候，当朝圣上朱炳文接下来的一番话，让所有人无不震惊到瞠目结舌。&1t;/p>
“衍圣公，麻烦你以后多费些心，替我管教一下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朱炳文对宰相张衍圣说道。&1t;/p>
“遵旨。”张衍圣弯腰称是：“老臣本来就觉得和齐王颇为投缘，日后自然会尽心教导。”&1t;/p>
嘴角含笑的朱炳文还不算完，又伸手一招：“正华，没事的时候也带齐王去粘杆处多走动走动，学些处事应对。”&1t;/p>
待到蟒袍老人低头接旨，朱炳文这才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大声说道：“今天就这样，都散了吧。”&1t;/p>
接连下达了两道谕令之后老人转身就走，留在原地的武厉王朱厚成，冷哼一声，含恨对朱厚聪小声说道：“以后走着瞧！”&1t;/p>
直到父兄二人接连离殿退朝，还没能反应过来的朱厚聪，满脸茫然，四下望去。&1t;/p>
可台下心思敏锐的文官武将，却同时萌生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难道皇上属意齐王？”&1t;/p>
先拜宰相张衍圣为师，又有代天监管四方的陈正华倚为靠山。难道上朝之前还根基浅薄，势力全无的朱厚聪，只不过一转眼的时间，就能与自幼领军演武，权势倾野的武厉王朱厚成分庭抗礼？&1t;/p>
不止如此，重新回想起刚才生的那一幕，少数几人的思绪更深一步：“若是再加上圣眷的明显倾斜，这朱厚聪岂不是已经可以将武厉王死死地压在身下了？”&1t;/p>
转念之间，退朝官员的步伐越匆促。&1t;/p>
而这场预示着朝廷势力即将倾斜的皇室闹剧，也将随着分散离去的众人，越传越远。&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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