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伯姜取代姜棣成为晋国国君的事一朝传开，天下皆惊，便是雍王嬴玉都想不到他们竟然真扶了个女主上位。而伯姜与姬亮又是夫妻，明眼人都看得出吴晋这是真一体了，整个天下叫他夫妻两个并去了一半，堪与雍国分庭抗礼。哪怕有一日讨伐雍国呢，也不过是说话间事。&1t;/p>

        嬴玉又回想起那年秦渭阳在咸安同他筹划的策略来。虽知道不过一时权宜两年过去，也早该做不得数了。但秦渭阳当日说得那样真诚恳切，嬴玉又真信了他几分，因而到今日格外生气。&1t;/p>

        嬴玉这一怒，顷刻间便化作数万大军向吴雍边境、原楚国旧城靖北伐来。他来势汹汹，正打了志得意满的姬亮一个措手不及，不到七日，已连下数城，眼睁睁看着吴国在原楚国旧地上的边城叫雍国吞去了大半。&1t;/p>

        姬亮犹如当众被人狠狠打了个耳光，自然不肯甘休，且越要十倍阵仗地还击回去。只是现在伯姜刚刚接手晋国，过不了几月又要临盆，她暂居吴晋交界处治事，姬亮也不敢离开她回秣城去，只得将随行的郭益谦、秦渭阳、杜锷、白山等人叫来议事。&1t;/p>

        “秣城有丞相主持大局，武事又有国尉在，是不妨的。何况，还有个卫熙可以调遣——”秦渭阳细细与姬亮分析，姬亮也听得入神。&1t;/p>

        郭益谦看在眼里，想着这一战的内务粮草少不得又要倚重费文通师徒，自己这些年对姬亮说的话，真成了一阵还没刮过去就散了的耳边风。心中不忿，单等这一回议罢，再同姬亮理论。&1t;/p>

        又听秦渭阳说：“雍王突然兴兵……怕是因为晋国新君上位的缘故……”&1t;/p>

        郭益谦见姬亮又要附和，忍不住出声讥讽道：“明摆着的是，上卿何苦再费这唇舌？”&1t;/p>

        秦渭阳只轻轻扫过一眼，并不与他争辩。他两人自栾郡一役时生了嫌隙，几年积怨下来，竟隐隐有势同水火之态。好在碍着姬亮在中间，倒没明面上撕破脸。&1t;/p>

        杜锷破天荒地在朝堂上开口：“雍王没料到晋国的改朝换代那么容易，更没想到，会推一个女主上位——而这个女主，还是吴国的君夫人。这种情况下雍王还不出手，那就是蠢材了，哪里还是什么霸主？”&1t;/p>

        姬亮倒不在意：“孤早知道有这一战，只是没料到来得这么快。那边防守不足，也是孤的疏忽，尽顾着眼前的晋国了。”姬亮说着，苦恼懊悔的神色又浮了上来。&1t;/p>

        郭益谦宽慰他：“我也没想到，满朝的人也都没一个想到的。事已至此，悔也无益，还是点兵马迎战为上。”&1t;/p>

        姬亮沉吟道：“当下时事多变，各处的兵马都不敢轻动，算来……只有眼前这一处可动。”&1t;/p>

        众人皆附议，只秦渭阳多问了一句：“若动了此处兵马，君侯这里一旦生变……岂非只能束手就擒？”&1t;/p>

        姬亮知秦渭阳话中的迟疑是顾忌着伯姜，默然半晌，道：“崤山这里……不会有事。”&1t;/p>

        秦渭阳还要再说，姬亮抬手制止了他。“没有时间顾虑其他了，上卿，你不明白吗？雍王这个时候出兵，其意义不仅仅在于让我们、让这个天下看到他的忍无可忍，还在于打我们一个进退两难。我们若是犹豫不决，那恰好就中了他们的计。”姬亮凝视着地舆图上的咸安城，仿佛透过了千里河山凝视着雍王嬴玉端肃的面孔：“雍王，太知道怎么攻心了。”&1t;/p>

        郭益谦上前一步，劝道：“君侯，出兵吧！”他撩袍下拜：“臣愿领兵迎战！”&1t;/p>

        “阿兄……”姬亮自郭益谦上次犯病之后，一直不愿他出征，正要回绝。然而郭益谦热忱的目光戳中了姬亮心头最软的一处——他熟悉这样的目光，那是渴望与当世英雄正面决战的期盼，他也有这样的期盼。而郭益谦也似乎看穿了姬亮的心思一般，说道：“嬴玉当世英雄，连上卿都颇为赞许，臣也想，会他一会。”&1t;/p>

        姬亮隔着冕旒与郭益谦遥遥相望，良久应道：“先议准了出兵路线与粮草的事，至于，由谁领兵……容孤三思，明日答复你们。”&1t;/p>

        他们两人一路走来，终于是走到了这一天。称霸也好，王天下也罢，姬亮与郭益谦这两个名字，在史书上应该是分不开了。姬亮被那个梦魇一样的血红玉璜的诅咒缠绕了这么多年，在这一眼里头，忽然就释然了——这君臣知己，一生相携不过是史书上短短的数十字便可道尽的，可这几十个字却是用活生生的几十年垒砌而成的。而这几十年光阴岁月，又岂止只有他与郭益谦两个人、一件事？那是他们各自的人生轨迹，一时一刻。而这些时时刻刻里，总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总有痛苦纠结的时候，也许还会中道分离，甚至阴阳两隔……这几十年还这样长，即使再艰难困苦，再险恶难测，甚至再无回头路，他一个人也要时刻不差地活下去。&1t;/p>

        散朝之后，姬亮单独留下郭益谦，秦渭阳与杜锷领了姬亮交代的事务，各自去了。&1t;/p>

        秦渭阳回了住处，立刻就着人收拾行装准备回秣城，杜锷忽地转到他这里来。秦渭阳讶然道：“你怎么还在这里逛？我可是打算今夜就动身的……”&1t;/p>

        “连夜赶路？你吃得消吗？”&1t;/p>

        “无妨的。这几年保养下来，已大好了，也不过是偶尔的舟车劳顿，能应付的。”&1t;/p>

        杜锷点头道：“你回了秣城，有什么打算？”&1t;/p>

        秦渭阳奇怪道：“同以前一样啊。回去请老师征调粮草，统领百官留守秣城，我负责这些粮草在前线的周转运送——你也不是第一次见了，突然问起来，是有什么隐情？”&1t;/p>

        “我只是担忧……”&1t;/p>

        秦渭阳了然一笑：“你担忧这一次又像栾郡之战一样？他……郭益谦会在君侯面前进谗言？”&1t;/p>

        “我自请领后军，以为后援，就是防着他刻意输掉这一仗，然后归咎到你头上！”&1t;/p>

        秦渭阳感激一叹：“多谢你处处为我周全，时局险恶，若没有你，我只怕是同瞎子走在悬崖上一样。”说着眸中又是一沉：“他这几年也是越嚣张了，他师门的底细，总叫人不安心……得找个机会彻底断了这些隐患才好。”&1t;/p>

        杜锷会意：“你意下如何？”&1t;/p>

        秦渭阳唇角勾起一抹杜锷从未见过的寒冷笑意：“他那时不是在君侯面前指证我与雍王私下勾结么？索性今日帮他坐实了。”&1t;/p>

        他两个这里一番计议，另一边姬亮那里，却是与郭益谦相对无言。眼见着太阳快要沉到崤山那头去，郭益谦起身便要向姬亮告辞，姬亮赶紧抓住他，央求道：“你非要去？”&1t;/p>

        郭益谦劝解道：“这眼下，也没有别人可用了。”&1t;/p>

        “谁说没有，那杜锷……”&1t;/p>

        “骁骑将军……”郭益谦顺势便接了姬亮的话说道：“的确是个难得的将才，我也十分欣赏。只是他为何肯与君侯驱驰，其中缘故，君侯不曾忘记吧？”&1t;/p>

        姬亮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因为杜家的事，我原想立他做个榜样，以昭显我用才不忌之意。岂料他脾性硬……多亏了上卿从中斡旋……他是全看着上卿的脸面才肯如此。”&1t;/p>

        “正是。所以当年用上卿出面笼络住杜锷——他从始至终，都是上卿的人。上卿待君侯真心，他便供君侯驱驰；倘若上卿对君侯有了异心——”郭益谦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姬亮，一步步逼到他面前，低声说道：“栾郡的事，到底蹊跷。君侯当时不疑惑，如今生死关头，也不谨慎些吗？”他的声气虽轻，却是一字字烙在姬亮心上。&1t;/p>

        姬亮仍是不肯怀疑秦渭阳，郭益谦也不强劝，只道：“此战由我主帅，倘或有个万一，终不至于无可挽回。”忽地又是一声轻笑：“还是君侯信不过我带兵的本事？”&1t;/p>

        姬亮道：“阿兄说哪里话？我不信你，还能信谁？我只是担心你经不起操劳，又犯病了。前线纵然供给充足，到底缺医少药，诸多不便，不比这宫里。”&1t;/p>

        郭益谦正色道：“君侯，你我男儿来这世上一遭，又有求功名以留后世的心，哪个不是争强好胜的？我自负军事之才，遇到雍王这样的对手，岂肯错过？”他看姬亮又要说话，紧赶着追了一句：“哪怕死了，马革裹尸，也是死得其所了。”&1t;/p>

        姬亮见他坚持如此，只得作罢，应了郭益谦领兵出征之事。第二日再将杜锷与白山召来，商定了作战策略，三日之后，集结了大军开拔出征。路上再得了战报，说雍王一路势如破竹，又拿下一城。若吴军再不还击，只怕才从楚国收回来的湄东五城，又要落到雍王手里了。&1t;/p>

        郭益谦心悬战况，日夜兼程往前线赶来。他自领着五万兵马驰援越亭，让杜锷与卫熙各自分领一万人马从侧翼的山阳与荆门并进。&1t;/p>

        郭益谦才到了越亭，便遇上雍王来攻，郭益谦仓促之间举兵应战。也亏他临阵不乱，又人马充足，两军一交锋，郭益谦便立刻将兵分为三路，三面合围缠住了雍国的兵马。雍王久久攻之不下不说，反倒差点让郭益谦歼灭了他。&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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