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栾郡既克，姬亮开拔进城修整补给，又着人让秦渭阳前来栾郡。&1t;/p>
在江都的秦渭阳得知僵持三个月后终于打下了栾郡，心中振奋，星夜兼程赶赴栾郡。一路上不眠不休，三日就到了栾郡城下。到的时候正值半夜，城门已闭，秦渭阳从水路来，正想着将船泊在江岸上，明日再入城，却听得城楼下一声沉闷巨响，栾郡城门缓缓拉开半扇，一对人马举着火把出了城门驰到江边。秦渭阳踏上甲板，夜幕下虽看不清对方的样子，却有一把极熟悉的声音传到耳中：“上卿，江上湿冷，上卿请随我入城休息吧！”&1t;/p>
凭声音认出了对方，秦渭阳欣喜无限，回应道：“骁骑将军知道我此时到栾郡？真是料事如神呐！”一面说着，一面借跳板下了船。&1t;/p>
杜锷走上前接他，反被秦渭阳握住了手。火光映照出秦渭阳神采飞扬的秀美脸庞，看得杜锷心中也生出无限欢喜：“数日不见，上卿气色比原来好多了，叫人欣慰啊！”&1t;/p>
秦渭阳笑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油嘴滑舌？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你还看得出气色好不好？”又说：“打下了栾郡，合围的计划可成，雍国牵制住东面，那么西面兵力不足，湄东五城不是指日可复吗？”秦渭阳翻身上马，与杜锷并辔而行，又问道：“这个时候，君侯歇下了吧？”&1t;/p>
“是的。上卿休息一晚，明日再见吧。我已经为上卿安排了住处。”&1t;/p>
秦渭阳颔致意：“多谢骁骑将军。”&1t;/p>
杜锷笑道：“我打下一个栾郡，本就为博上卿一笑。孰料上卿笑是笑了，可又与我客气疏远了。”他故作哀怨地一叹：“早知道这样，这栾郡，倒是打不下来的好。”&1t;/p>
秦渭阳一拉马缰，嗔道：“何必说这些赌气话。我可是听说打下来栾郡全靠杜骁骑的谋算，才能险中求胜。一路上他们讲得不清楚，我正要好好问问你当时的战况呢。”&1t;/p>
“这一路风尘劳顿，上卿……”&1t;/p>
“须得你都讲了，我才能安心去睡呢！”&1t;/p>
杜锷本就拗不过他，秦渭阳又用从未有过的依赖口气央求于他，不禁心旌摇曳，道：“那上卿今晚与我同榻夜谈如何？”&1t;/p>
秦渭阳素来坦荡，当即应下。&1t;/p>
杜锷的居所在栾郡衙署的侧院，姬亮进城那天，杜锷便想到会召秦渭阳前来，特地向姬亮要了这一处宽敞干净的侧院，他与秦渭阳同住，彼此照应。&1t;/p>
秦渭阳一进来，早有仆人烧了热水等他洗漱。秦渭阳赶了几天路，身上早乏了，却仍是撑着不肯睡，非要杜锷讲了栾郡一战才罢休。&1t;/p>
杜锷与他并排躺下，将前日那场恶战一一讲来。一开始秦渭阳还答应他几声，渐渐便伴着杜锷轻缓的讲述埋头在枕被间沉沉睡了过去。杜锷看着在他面前第一次完全卸下防备的秦渭阳，忽觉金石为开一说，并非古人虚言。&1t;/p>
第二日一早，姬亮听说秦渭阳来了便要见他。秦渭阳眼光在前来传召的人脸上一转，示意他前头带路，自己拉开一段距离跟在后面，低声问杜锷：“我来之前，君侯可曾说了什么别的？”&1t;/p>
杜锷从他的话中听出另有内情，问道：“上卿指的是？”&1t;/p>
“他可有提到秣城的情况？”&1t;/p>
杜锷沉吟道：“之前栾郡久攻不下，秣城议论纷纷，君侯也是知道的。”&1t;/p>
秦渭阳追问：“还有呢？”&1t;/p>
这下连杜锷也不安起来：“怎么？你是觉得……”他惊道：“君侯提起过雍王，问雍王什么时候出兵。”&1t;/p>
“是因为栾郡增援问题？”秦渭阳了然地点点头：“那倒是无妨。无非是问雍王为何没有如约出兵牵制楚国。”&1t;/p>
果如秦渭阳所料，姬亮见到他，沉着脸劈面就是这么一句丢过来。秦渭阳早想好了对策，不疾不徐地应道：“君侯莫非忘了？吴国与雍国，本来也不曾结盟，何来的约定？”他看姬亮一拍几案，几要作，忙又说道：“何况，楚国不也一直没敢出兵增援栾郡吗？这就说明楚王自己起了疑心——只要他起了疑心，吴国与楚国结盟与否，并不重要。”&1t;/p>
他答得越有理有据，姬亮心中就越坐实了郭益谦之前的说法。姬亮心头愤恨至极、冰冷至极，愤恨秦渭阳果然瞒着他与嬴玉另有“默契”，而对于姬亮来说，要是连秦渭阳都不能信任了，无疑证明他这个吴侯做得失败至极！偏生秦渭阳对姬亮的心思毫无觉察，仍坚持他的吴雍合作灭楚之策。&1t;/p>
一直没开口的郭益谦决定在这个关键时刻拨姬亮几句。他问秦渭阳：“所以上卿的意思，是靠与雍王的私人默契？可是……君侯跟嬴玉连面都没见过，连共识都没有，何谈默契？上卿这么做，也太儿戏了。”&1t;/p>
姬亮被郭益谦一语点醒：“孤是没见过，可上卿见过啊——”他横目，视线冷森森地朝秦渭阳扫过去，咬着牙从唇齿间迸出一句：“嬴玉与孤没有默契，与上卿，可有默契啊？”&1t;/p>
“君侯这是……何意？”秦渭阳被姬亮问得懵。&1t;/p>
姬亮看他又是这样一幅无辜表情，怒气更甚，杜锷眼见着气氛不对，忙说道： “君侯……两国往来，不过各为其利罢了，雍王反悔，也是情理之中。何况，上卿当时也没有跟雍王说定……”&1t;/p>
姬亮冷冷一笑，转向郭益谦，斥道：“你怎么知道？！”&1t;/p>
郭益谦察言观色连忙开口说道：“君侯与上卿素来亲厚，上卿不会辜负君侯——”&1t;/p>
姬亮硬生生打断：“你也知道孤与他素来亲厚，那么连孤都不敢保证的事情你凭什么替他保证？你对他又有几分了解？”&1t;/p>
忽有环佩细碎一响，秦渭阳俯身跪下：“君侯既已见疑，纵然臣让骁骑将军作证，君侯也是不信的——”他猛然抬头直视姬亮：“事已至此，臣不敢有所辩解，也辩解不明白，为了吴国，就请君侯……处置吧！”&1t;/p>
这哪里是请罪？分明是赌气！&1t;/p>
可姬亮看到秦渭阳那一双眼里尽是委屈与不甘，也有些心软。&1t;/p>
郭益谦在一旁本想再推一把彻底把费文通一脉的重要人物打压下去——不管是在朝中，还是在姬亮心里。然而他也知道，此时他若再说什么，姬亮反而会疑心他有私怨，只能眼睁睁看着姬亮脸上神情逐渐缓和，摆摆手对秦渭阳道：“你先起来。”&1t;/p>
我不！秦渭阳在心里用这一句顶了回去。但终究还是略一迟疑，起身对姬亮拱手一礼：“谢君侯。”&1t;/p>
姬亮将几案上一卷竹简递给秦渭阳：“这是战报，昨夜拟好的，本要回秣城，你既来了，先看看吧。”又道：“这次虽然险，多亏了车骑将军及时赶到，到底是胜了。”&1t;/p>
秦渭阳看罢战报，又看看杜锷，对姬亮道：“臣另有他事，要密奏君侯。” &1t;/p>
姬亮与郭益谦对视一眼，拿过秦渭阳手中战报交给郭益谦：“那车骑将军就着人把这个战报回秣城。”&1t;/p>
见着郭益谦与杜锷出去，姬亮遣退亲卫仆从，问秦渭阳：“有什么事？”&1t;/p>
秦渭阳亲手关上门，才说：“栾郡一战，臣听说，是骁骑将军……”&1t;/p>
“怎么？”姬亮挑眉：“你觉得孤赏罚不公？”&1t;/p>
秦渭阳勉力解释：“攻打栾郡，车骑将军虽夺取东门，又及时回援合围，自然是有大功劳。只是骁骑将军定计之功……”秦渭阳看姬亮不为所动，又追加一句：“何况，楚国主将司马景，亦为骁骑将军所获。”&1t;/p>
“那么，你觉得孤该将功给杜锷？”&1t;/p>
“是的。”&1t;/p>
姬亮沉默良久，忽然叹了一声，道：“上卿从来不曾这样生硬地顶撞过孤，现而今为了杜锷，倒肯破这个例。”&1t;/p>
这突如其来的叹息，让秦渭阳局促地回应：“臣……不过就事论事，并无私心——”此刻屋中只有他们两人，姬亮又搬出这说私话的姿态，秦渭阳忍了又忍，终归是没忍住为自己先前受的委屈辩解起来：“不过，如今臣再说没有私心的话，也不知君侯还信不信。”&1t;/p>
姬亮脸上尴尬的神色一闪而过，板着脸道：“栾郡打了三个月才打下来，你在江都调度粮草，难道不知道前线支撑艰难？更不要提朝野上下的纷纷传言！你从雍国回来，信誓旦旦告诉孤，告诉满朝文武，雍国会见机出兵。可从秋天打到冬天，雍国连个鬼都不出！这能怪孤起疑心？秣城隔三差五地质疑此次出征，让孤班师，你让孤拿什么去堵他们的嘴？孤数次让人去江都问你，你还敢答‘见机’？见什么‘机’？所有人都不知道，就你知道，这不疑心你疑心谁？”&1t;/p>
秦渭阳听了姬亮这一通牢骚，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姬亮即位这几年，在他面前还是从前的气性不改——遂把之前的委屈抛了个一干二净：“可是君侯想想，臣与雍王有什么私下交易，于臣有什么好处？”他看姬亮不答，又道：“自古来，臣子里通外国，无非是想谋反上位，或者另立新主——然则，一来国中并无近支宗室可立为嗣，二来臣秦氏一族既无兵权，四年前又为君侯新政倾尽家财……说句难听的，臣即便有那个心，又如何使得上那份力？我在世族们眼里，一直都是他们中的叛逆，连君侯都要疑心臣，若是臣去拉拢他们，他们难道就不会疑心这是君侯的计？”他说着往姬亮身前走了两步，低了头也低了声：“即便杜骁骑肯为臣奔走，也不可能成事……臣心里知道，君侯始终是待臣好的，背着人也肯对臣敞开肺腑……臣不会那么蠢。”&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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