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时至人定仍不见楚军有所行动，上郡守军绷了一夜的弦也开始有些松懈。郭益谦见他们神情倦怠，命白山卫熙等人每半个时辰整合一次队伍，决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懈怠。&1t;/p>
城中自有郡守调配接应，秦渭阳得了空，一个人便往城楼上来。&1t;/p>
岂知姬亮与郭益谦也在城楼上，秦渭阳看他两人并肩而立，本不愿上前打扰，转身正准备下去，却听身后郭益谦喊道：“上卿来了。”&1t;/p>
秦渭阳不得不走上前，对姬亮行了礼，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要说的，只道：“夜深露重，君侯还是回郡守衙署坐镇，有几位都尉校尉在，君侯不必亲自守城。”&1t;/p>
姬亮笑笑：“孤不过是同上大夫上来站一阵罢了。”又侧身指着前方一片黑茫茫山野，接着方才与郭益谦说的话继续说道：“自上郡到河下是一段山地，高山低谷，崎岖不平，最是适合隐蔽设伏。所以我们不能主动出击，只能等他们忍不住来攻！”&1t;/p>
郭益谦道：“祁阳性情仁厚，自诩王师，断不会让楚军筋疲力尽折损大半之时来强攻上郡。倘若今夜他们来了，要么是白天来的并非楚军主力，要么则是军中那一位极有权势的人手段狠戾，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可按白天楚军的势头看来，若那些还不是主力，除非是楚国倾一国之全力来攻这上郡一城。”&1t;/p>
姬亮笑道：“芈子瑜哪里有那么傻！”&1t;/p>
“所以，唯有后一种可能。”&1t;/p>
姬亮不解：“即便是有一位极有权势的人在军中制约祁阳，你为何就肯定是钟翦？”&1t;/p>
秦渭阳看他两人聊得兴起，本欲向姬亮告退，可听得“钟翦”二字，又把告辞的话生生咽下，听郭益谦往下说。&1t;/p>
郭益谦沉默了一阵才说：“臣与他师出同门，君侯怎么忘了？”&1t;/p>
秦渭阳大惊，郭益谦这是要对姬亮说出实情了么？此时正是他君臣同心抵御外敌之时，倘若姬亮知道了6棠是郭益谦的老师，那么他二人之间必然要生嫌隙。可这个时候哪里还容得下自己人分崩离析？这两人什么时候闹都行，就是现在不行！&1t;/p>
可姬亮却说：“孤没忘，可手段狠戾的人这么多，上大夫怎么就笃定是钟翦。”&1t;/p>
郭益谦道：“不瞒君侯，钟翦这一步，还是臣当年教他的。”&1t;/p>
“怎么说？”&1t;/p>
“我与他还住在锦屏山时，虽不涉足庙堂，可对这天下纷争也并非一无所知。行军布阵，谋略权术，也时常互相讨教切磋——那时哪里想到会有出山的一天呢？”&1t;/p>
姬亮又问：“可钟翦也知道这是你当年告诉他的法子，他现在用来对付咱们，就不怕他的算计都在你掌握了么？”&1t;/p>
郭益谦脸上依旧是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只是话中却透出几分兴奋来，他说：“只怕他也在想我在不在上郡！”&1t;/p>
姬亮恍然大悟：“所以，他才用你的法子来试探你。可他又怎么判断你在不在？莫非，你们后面还商量破解这一计的法子，若依计而行，那就是你，若没有，那就不是你？”&1t;/p>
郭益谦沉默一阵，道：“君侯放心，臣自有应对之法——他知不知道臣在军中又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赢了这场仗，击退楚军，守住上郡！”郭益谦一把攥住姬亮手臂，急切问道：“你可信我？”&1t;/p>
姬亮被他问得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郭益谦是觉得姬亮怀疑他与钟翦暗通消息，故而这样急切惶然。姬亮将手覆在郭益谦手掌上，恳切说道：“孤岂有不信你的。”&1t;/p>
秦渭阳只作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到，知趣地往后头退了一步。姬亮似是看到秦渭阳在一旁，一时觉得尴尬，忙撒开了手。&1t;/p>
秦渭阳摇了摇头，想着说一句什么话来冲散这样的尴尬气氛，随口问道：“倘若楚军今夜不来，我们就一直这样守着么？祁阳也好钟翦也罢，倘若明日后日都不来攻，我们也这样一夜一夜守着么？那时候全军上下人困马乏，要是楚军趁机攻城，又该如何应对？”&1t;/p>
郭益谦接口道：“今夜是这一万五守城，明日便是那三万人马里拨出一万五守城。四万五千人，分三批轮流守城备战，其余三万人可各做休整。只要给楚军一个上郡兵力只有一万六千的假象便够了。”&1t;/p>
秦渭阳听郭益谦这样说，也道：“我猜楚军用的也是这个疲兵之法，让咱们日日不敢懈怠。等咱们困了，倦了，他们便大军来攻一举拿下上郡。”他别有深意地一笑：“上大夫这四万援兵用的好巧妙。”&1t;/p>
“君侯怎么在城上？”他们身后杜锷一身甲胄跑了上来。杜锷对姬亮微微倾身，道：“这城上有灯火，最是显眼，倘若楚军放冷箭，君侯的谋算岂不都白费了么？”&1t;/p>
姬亮冲他笑道：“杜校尉说得是，有劳杜校尉巡守了。孤这便回去坐镇中军。”说罢又对秦渭阳说道：“夜深了，上卿不必守城，回去郡守哪里歇息吧。”&1t;/p>
秦渭阳道：“臣倒想在这里多待一阵。”&1t;/p>
姬亮颇有些担忧地道：“杜锷方才说的是，万一楚军来攻……”&1t;/p>
杜锷打断姬亮道：“君侯放心，有臣陪着上卿，定护上卿周全。”&1t;/p>
郭益谦在一旁定定看着杜锷。&1t;/p>
杜锷被他看得心头一虚，强辩道：“上次出征山越，上大夫说上了战场，就都是生死同命的兄弟袍泽了，自然要互相照应。”&1t;/p>
姬亮闻言心中一热，握了郭益谦的手道：“阿兄，你说得好极了！君侯也好，上卿也罢，与这上郡的数万军民都是袍泽兄弟——不退楚军，誓不回还！”&1t;/p>
姬亮与郭益谦走后，杜锷布置了一遍城防，才又站到秦渭阳身边。&1t;/p>
秦渭阳站了好一阵，见杜锷一直寸步不离地陪在旁边，也不说话，忍不住问道：“怎么你劝走了君侯，现在却不劝我也走？”&1t;/p>
“你既愿意站在这里，那我又何必劝你走，让你不快活？”&1t;/p>
秦渭阳哂笑道：“杜校尉想多了，不过是在城楼上透透气，说什么快活不快活？”&1t;/p>
杜锷逼近秦渭阳，低声道：“那你下去看着他们两个，心里又快活？”&1t;/p>
秦渭阳别过头：“我快活不快活，又与你有什么干系？”&1t;/p>
杜锷低头默然许久，方重新抬起头定定望着秦渭阳，一字一句说道：“你不快活，我就不快活……难道你还不明白么？”&1t;/p>
秦渭阳一把抓起杜锷的右手拍在自己胸前，冷笑道：“杜校尉怕是忘了我这道伤是谁给的吧？那我今日便提醒杜校尉一句——这伤是你拿着匕刺进来的！”&1t;/p>
杜锷的手甫一触及秦渭阳胸前，像是挨着烧得通红的烙铁一般，灼得生疼。他剧烈挣扎着抽出手来，退开几步，手足无措地望着秦渭阳，辩解道：“我并非有意伤你，为何你总不肯原谅我？”&1t;/p>
秦渭阳喝道：“我偏就是这样器局狭隘之人！”&1t;/p>
杜锷定了定神，复又走上前去，说道：“是我伤了你，你可愿让我弥补回来？”&1t;/p>
“不必了。”秦渭阳一把推开他。&1t;/p>
正欲走开，忽闻“嗖”的一声破空传来，一只羽箭裹挟着劲风直扑秦渭阳面门！杜锷扑过来，手疾眼快在往前一抓，堪堪握住了那箭簇。但那一箭劲道实在大，箭头虽被死死攥住，却仍是从杜锷手掌的皮肉间钻出一个头来，正对着秦渭阳喉间。倘若杜锷出手迟了半分，只怕秦渭阳便要一箭穿喉，血溅当场。&1t;/p>
秦渭阳惊魂未定，杜锷一把便把他扑倒在地，果然又是两箭“嗖嗖”地射过他们头顶。&1t;/p>
杜锷立即回头对城楼上兵士喊道：“城下有楚军！立刻整军备战！”&1t;/p>
杜锷下令时还趴在地上，拥着秦渭阳的右手不断地冒着血，将秦渭阳肩头一片衣服都染透了血。&1t;/p>
杜锷说完便要起身，秦渭阳一把扯住他，撕下身上一块下裳递给杜锷：“先把手包起来吧。”&1t;/p>
杜锷接过那片衣角，将手伸到秦渭阳眼前，说道：“我伤了上卿一次，又救了上卿一次，可算两清了？”&1t;/p>
秦渭阳没有答他，只说：“派人通知君侯、白山、卫熙及那几名都尉！”说罢翻身起来匆匆往城下奔去。&1t;/p>
杜锷一把拉住他，把他推进门楼，道：“下面乱，你就在这里。”&1t;/p>
秦渭阳知道情势紧急，也不添乱，对杜锷点点头：“我知道！”&1t;/p>
杜锷瞧了他一眼，转身匆匆往城下奔去。&1t;/p>
秦渭阳站在门楼里，看不到城下情形，只见越来越多的士卒拥上城楼，执弓拔箭，蓄势待。&1t;/p>
黑压压的人挡住了秦渭阳的视线，耳中只听得兵戈马蹄之声响如惊雷，震彻天地。喊杀声不绝于耳，秦渭阳终于还是忍不住向外头踏出去半步，从人群缝隙中看出去，只见下头火光大亮，应该是楚军燃了火把照明。&1t;/p>
他往前挤了挤，士卒见是上卿，自动拿了盾牌在他身前挡着。秦渭阳低头看去，暗夜里头铺了一地星星点点的火光，格外耀眼，却也成了天然的靶子。秦渭阳看得真切，楚军士卒手臂上都系着白布，想来他们以为吴国士卒夜里出城迎战也要燃火把，故而用以区分敌我。谁曾想姬亮反其道而行之，偏一根火把也不举，对吴国士卒来说，只要有火光闪动的地方便有楚军。&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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