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吴国大军连夜由秣城出，分三路奔赴上郡、江都、祁城。&1t;/p>
姬亮带着五千骑昼夜奔袭不停，终于在第二日日昳晡时之交到了上郡境内。大军到处离上郡尚有五里路程，姬亮想着大军已奔袭一天一夜，便下令扎营休整，明日一早入上郡。又遣了数人分为三路，一路前往上郡传信，另外两路与江都、祁城连通消息。&1t;/p>
姬亮虽长在军中，但吴国二十年内并无战事，此次出兵上郡是他第一次领兵出征。何况这一战至关重要，叫人怠慢不得，方才他下令大军整顿休息，自己却不敢松懈，骑着马各处巡视。&1t;/p>
忽听得队伍那头闹嚷起来，一大群士卒围在一起，姬亮正要过问，只见卫熙从人群里挤出来，跑到他面前禀报道：“君侯，楚军攻城了！上郡守军不敌，正派人往秣城求援！”&1t;/p>
姬亮心中一惊，面上却沉着问道：“求援之人何在？”&1t;/p>
卫熙回头冲那群士卒喊道：“把人带过来。”&1t;/p>
士卒们听了军令，扶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士卒到了姬亮马前。那人一见姬亮，奋力挣开驾着他的两个士卒，踉跄着走到姬亮马前，重重跪下，口中凄声叫道：“将军！楚军攻城，上郡眼看便要失守！还请将军驰援！”&1t;/p>
一旁的白山急忙下马把他扶起来，道：“这是君侯！”&1t;/p>
那人一听得这话，拼尽气力推开白山，一面跪下叩头一面嚎啕大哭：“君侯！君侯救救上郡！”&1t;/p>
姬亮翻身下马，亲自扶起他道：“上郡怎么了？”&1t;/p>
那人擦了脸上的血污泪痕，从身上摸出一枚信符，哽咽说道：“臣是上郡的百夫长。三日前楚军陈兵河下，上郡郡尉召集上郡守军严阵以待。虽然一直不见楚军动静，可我军仍不敢有一丝放松。哪知今日平旦时分楚军就开始攻城，上郡有一万五千守军，倒不见败相。战至日出时分，楚军突然弃阵而走，我军未得君侯军令，不敢擅动，也只得退守上郡。刚过食时，楚军竟然又来攻城，开战不久他们又往回撤，郡尉下令派五千人追击，哪知道……哪知道这五千人竟一个也没有回来！”&1t;/p>
那上郡百夫长说到此处已是泣不成声，姬亮心中着急，连连问：“后来怎样？”&1t;/p>
“后来……后来突然就来了好多楚军，比先前的多出一半。而我上郡此时只有一万兵马，自然不敌。一番激战下来，损失惨重，郡尉这才叫我往秣城报信去。哪知在路上便遇到君侯……”他望了望后头黑压压的兵马，欣喜道：“君侯来了，上郡必然守得住了！”&1t;/p>
姬亮没有说话，只重重拍了拍那百夫长的肩膀，随即铁青着脸翻身上马，大手一挥，白山卫熙会意，立刻传令大军开拔迅前进。&1t;/p>
五千士卒应声而动，纷纷一抖缰绳让战马撒开蹄子往前狂奔。蹄声雷动，踏在驰道上，卷起滚滚烟尘。这五千士卒的长队，玄衣玄甲，长龙一般在山路上蜿蜒而行，那些浮动的烟尘仿佛云雾一样随着这长龙瞬间远去了。&1t;/p>
姬亮一言不地冲在前头，马稍微跑慢了些就狠狠抽一鞭子，也不管那马是他素日里最心爱的。他一面策马疾驰，一面想着上郡局势，忽地想到一出关窍，突然勒马回缰，朝后头喊道：“上卿过来！”&1t;/p>
秦渭阳听见姬亮喊他，忙纵马过来，问道：“君侯有何吩咐？”&1t;/p>
姬亮问道：“此次楚军是何人领兵？”&1t;/p>
“听那百夫长说，是祁阳。”&1t;/p>
“还是他……”姬亮沉吟一阵，又说：“怎么这次倒不像是他的作为了？”&1t;/p>
“君侯是说楚军几次佯攻上郡，扰敌疲敌之策？”&1t;/p>
姬亮点头：“此次楚军攻伐上郡，同以往他攻取湄阴河下的战术战略完全不同。祁阳用兵，一是重兵对阵，二是战决。可你听方才那百夫长说，楚军先是佯装败走，引我上郡守军深入追击，然后趁机大军合围，让我上郡五千兵马全军覆没，再以先前的两倍兵力强攻上郡！”&1t;/p>
秦渭阳想了想，接着姬亮的话分析下去：“这样看来楚军陈兵河下三天，却没有任何动作，便是在等后面的兵马6续到齐。他们也不知上郡有多少守军，所以先引出一部分，既可以分割打击上郡，又可以凭这部分兵马推测整个上郡的兵力。”&1t;/p>
“是啊！”姬亮长叹一声，又说：“可你看他进攻湄阴、河下之时，可费了这番功夫？哪一次不是大军压境，一举拿下？这一次实在不像祁阳作为。”&1t;/p>
秦渭阳眉头紧紧蹙着，满是焦虑地说道：“这次先折损我军五千兵马，再以两倍之力攻城，分明是必胜的打算！就算求援江都祁城，一来一回最快也要三天，只怕是来不及了！幸而咱们早有打算，这五千兵马，但愿能支撑一时。”&1t;/p>
“不管楚军军中到底来了个什么人物，孤也要率军与他一战！上郡一役，只能胜，不能败！”姬亮说到后头，恨意愈炽，手上马鞭重重一抽，身下马儿长嘶一声，前蹄一扬，急急地奔出去。&1t;/p>
大军本就在城外不远，不过片刻便奔至上郡。城外尚在激战，兵戈战鼓之声响彻天地，不绝于耳。城中一片惊惶，仿如俎上鱼肉，奔走哭号之声不断。见得大军入城，不知是惧怕还是欣喜，哭号之声竟更大了。&1t;/p>
姬亮顾不得查看城中情形，直接问前来迎接的上郡郡守：“现下情况如何？”&1t;/p>
情势危急，上郡郡守竟也忘了行礼，听得姬亮问，遂答道：“楚军大军突袭，我上郡守军拼死力战，目前尚未分胜负。只是……”那郡守面露悲愤之色，“只是重兵压境之下，上郡守军折损惨重！先时还有一万兵马，此时只怕连五千都没有了！”&1t;/p>
姬亮挥手让郡守退下，纵马前驰几步，回身说道：“白山、卫熙、杜锷听令！你三人立即各领一千五百人出城增援！”&1t;/p>
“诺！”&1t;/p>
“上卿！”&1t;/p>
秦渭阳翻身下马，跪于马前应道：“臣在！”&1t;/p>
“上卿坐镇郡守衙署，与江都、祁城、秣城连通消息，接应增援、粮草一事！”&1t;/p>
“诺！”&1t;/p>
姬亮看着他们各自去了，缓缓扫了一众上郡民众一眼，下马走向城中一处高台之上。&1t;/p>
他戎装执剑，挺直腰背往那台上一站，便生出无数威严来。百姓们没见过这样的王者气势，姬亮这一亮相，倒将那些哭号之声尽皆压了下去。上郡城的百姓一双双眼睛直往这长宽约数丈高台上望过来。&1t;/p>
姬亮扬声说道：“上郡是吴国最后一道险要关口，上郡城破，吴国便再无阻绝楚军的可能！倘若国破家亡，那就什么都完了！吴国人从此颠沛流离为人奴隶！”&1t;/p>
姬亮说得动容，不自禁往前走了几步，底下的民众竟也不退，纷纷往前挤了挤，都拥到台子下面。姬亮放眼望去，底下密密麻麻站着人，四周鸦雀无声，仿佛城外的厮杀之声都被隔绝在外，也好像吴国所有的人都拥到这一方小小的台前。姬亮看着他们，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不禁生出些慷慨悲壮的情绪来。&1t;/p>
姬亮微微前倾着身子，右手一挥，指着西面城门，说：“楚国的军队就在城外对着你们的丈夫兄弟，儿子父亲肆意杀戮，每一个楚国人的手上都沾满了我吴国人的鲜血！你们恨不恨他们？我们都是吴人，守护上郡就是守护我们自己！”&1t;/p>
说罢姬亮退后一步，“铮”的一声将那柄纹饰繁复的诸侯佩剑拔了出来，划破左手食指，右手持剑，左手高高举起，大声问道：“你们可愿拿起戈矛随孤与楚军决一死战？孤与你们歃血为盟，不败楚军，誓不回还！”&1t;/p>
下面是死一样的沉寂，忽地人群中爆出一声“不败楚军，誓不回还”，接着便是两三个人应声而和，后来是几十个，几百个……姬亮的话好像一颗石子投在台下这一片人海中，激起的声浪一层一层从人群中漾开朝姬亮涌来。天地间仿佛再没有别的声音，只这一句“不败楚军，誓不回还”，字字句句都充满了吴国人血气精魂！&1t;/p>
“君侯！”一骑西来，大声呼唤姬亮。&1t;/p>
姬亮并不认得来人，郡守一旁说道：“是郡尉手下一个百夫长。”&1t;/p>
“战况如何？”姬亮排开众人问道。&1t;/p>
那百夫长几乎从马上滚下来，对姬亮道：“我军死伤过半，郡尉他……战死殉国了！”&1t;/p>
“什么？！”姬亮呼吸都为之一窒，两军交锋，主将阵亡，那……他来不及往下想，扯过百夫长便问：“白山他们呢？”&1t;/p>
“秣城来的三位将军十分勇武，杀敌无数。尤其……尤其那位杜校尉，一路冲锋陷阵，楚军都不敢正面与他交锋。而且杜校尉还将楚军一位副将的头给砍了下来，这才稍微挽回了颓势。”&1t;/p>
姬亮顺了口气，跨上战马，手中长剑一挥直指前方，喝道：“壮士们，随孤出征！”&1t;/p>
他这一声令下，上郡人齐齐跟着他便往城门走。有男人，也有女人，有青年，也有老人，没有戈矛，便抄起铁农具，连铁农具都没有的就拿起木棍，跟着姬亮，为脚下这方寸土地而战，为一国之荣辱、一人之尊严而战！&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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