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梦幻泡影
记忆里, 少年时的莫日根躺在山洞中，他不住喘息，浑身伤痕累累, 旧伤未愈, 再添新伤。
他的衣服早已残破不堪, 就像个浪迹草原、与野兽为生的野人，他的肌肤粗糙而污脏，头纠结成团，伤口里露出尚未长出的肉。
光的牡鹿从洞外缓慢踏入, 两角引领着星光，莫日根抬起头, 眼中带着诧异，抬头望向那牡鹿的倒影。
白光收拢，化作浑身赤|裸的少年，他的肌肤白皙, 体形健美。少年朝他做了个“嘘”的手势, 莫日根瞬间一个翻身起来, 扼住6许的脖颈, 将他按在地上。莫日根的肌肤带着粗重的雄性气味，如同一头情期四处嘶吼、欲依靠撕咬来泄的野狼。
6许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的双眼，片刻后莫日根又凶狠地吼了一声, 朝他的脖侧狠狠地咬了下去。
6许不仅没有挣扎, 反而抬手搂住了他, 抱着他宽阔的肩膀。莫日根锐利的犬齿刺穿了他的脖侧, 鲜甜的血液在他口中迸了出来，6许肌肤的气息瞬间让他感觉到，自己身下已有了反应。
莫日根呼吸变得粗重，他放开了6许的脖颈，就像那一夜的另一个梦里，苍狼无情地啮咬着他的血肉一般。
他轻轻吻了下6许的脖侧，于是，6许的伤口飞快地愈合了，留下一个淡淡的红色印痕。
6许抱着他的脖颈，侧头吻了上去，紧接着莫日根解开缠腰，从脑后抓起6许的双手，将他按在地上，吸吮、亲吻他的锁骨，就像狼王在耳鬓厮磨一般，狠狠地进入了他。
“只有这些。”6许的手掌离开了莫日根的额头，有点不安地说道。
“是回忆吗？”莫日根笑道。
6许说：“其实……我没有多少珍贵的回忆，不过最后你应该也不会知道。”
莫日根从兰陵琥珀的榻上坐起，顿时一声大叫，衬裤湿了一摊，6许不自然地从榻畔起身离开。
“你憋得太久了。”6许说。
莫日根顿时满脸通红，四处找布巾擦拭，喊道：“6许！6许！”
6许背靠楼梯，不住喘气，低头看看自己身上，一时几乎无法平静下心绪来。
“你在我的梦里封印了什么引子进去？”
那天出门前，莫日根还特地朝6许问道。
“都是些很平常的事。”6许说。
莫日根带着点歉然，躬身使力，吭哧一声，推起板车，随口道：“看来你跟着我，也没几天开心过，早知道当初得带你去更好玩的地方。”
板车载着酒，6许坐在车侧，背对莫日根，低下头，黄昏时日夜交错，6许手里着光，光团飞来飞去。
“那天看了鸿俊的梦。”6许头也不回地说，“我便觉得，人与人相识、相处，也总是些鸡零狗碎的平常小事儿。要那么波澜壮阔做什么？累。”
莫日根帅气的眉毛一扬，坏坏地笑了起来，说：“要是你叫不醒我怎么办？”
“叫得醒。”6许说，“长史会回来的。”
“我要你叫醒我。”莫日根又笑道，“把封印开了，我自然就醒了。”
6许不知道莫日根只是逗他还是认真的。
莫日根推着车，晃悠晃悠在石板路上走，6许一颠一颠的。
莫日根说：“要真叫不醒，你就别管我，把我杀了吧。”
“叫得醒。”6许重复道，“你有病。”
莫日根自嘲般地笑笑，6许又说：“哪怕叫不醒，也不会杀你的，顶多呼你几巴掌，你就醒了。”
“只有巴掌吗？”莫日根又说。
“你还要什么？”6许一本正经道。
莫日根见6许总是背对自己，两只手里着光，揉来揉去的，不知道在玩什么，便好奇探头说：“这什么法术？”
6许不答，将那光团收了起来，说：“到了。”
于是他跳下车，往巷子里走去，莫日根睁大双眼，沉吟良久，最终还是踏入了安西卫府的那扇门。
穿过门的瞬间，轰然巨响，黑火席卷了他的全身，他出现在巷子中，一手撑着墙，将6许困在自己的控制下。
孰料6许却迎了上来，吻住他的唇。
莫日根瞬间一怔，6许却“唰”一声抽身离开。
月光下，莫日根一身黑衣，站在屋檐的尽头，6许立于其身后。
天际一轮满月。
“滚，不要再跟。”莫日根冷冷道。
“不就杀个人么？”6许沉声道，“我陪你去。”
莫日根睁大双眼，6许说：“明天辰时，我在老地方等你，别睡过头了。”
“等等！”莫日根道，“哪儿？！”
6许却已跃下房檐，消失了，莫日根追了几步，随之停步。
翌日辰时，阳光洒进巷内，莫日根转来转去，在暗巷中只等不到6许，忽然想起另一个地方，疾步跑到西市外摊前，食客喧嚣，依旧不见6许。
“怎么这么久才来？”6许在身后开口道。
莫日根回头，见他提着纸包的烤饼当早饭，当即道：“今天去杀人。”
“杀人之前也得吃早饭，不是么？”6许心想这人简直莫名其妙，开工前把饭吃饱有什么问题？
莫日根只得接过饼，到得摊上，掰碎泡汤里吃了，不悦道：“你不是不喜欢吃这家？”
6许说：“现在喜欢了。”
莫日根：“为什么？”
“因为你喜欢。”6许面无表情道。
莫日根没有再说话，两人用过早饭，莫日根说：“我要杀你弟兄。”
“你动手就是。”6许说，“我绝不阻止。”
莫日根冷哼一声，到得大慈恩寺前，此处已人山人海，莫日根飞身跃上寺墙，6许便也飞檐走壁地跟着。
两人到得宝阁隐蔽处，此处供奉着玄奘法师的一枚舍利。
莫日根推开窗，将弓按在窗台上，架上六杆钉头箭，6许问：“要不要将这把也还你？”
莫日根答道：“够了。”
鸿俊没有来，莫日根要杀的也不是他，从这个角度，恰恰好能窥见并瞄准大慈恩寺门外，台阶上的高台。高台上两张榻，分别属于即将来到的李隆基与杨贵妃。
莫日根试了试准头，放开弓弦，一脚踏在窗沿上，伏身等候，如同一只在暗处窥伺猎物的狼。6许则趴在窗台上朝外望去，头上是炽热的骄阳。
“贞观年间。”莫日根出神地说，“契丹酋长李尽忠反唐，室韦亲唐，双方陷入连年交战，阿克浑部受突厥、契丹等部裹挟，不得不与唐中断联系……”
6许没有插口，只是静静听着。
“这场交战打打停停，足有百年之久。”莫日根低头检视弓弦，说，“阿克浑在沃伦湖畔，曾一度归于唐，族中男子到得十六岁，便将加入唐军，共御突厥。但在我六岁那年，突厥来袭，唐军为保全实力，竟不顾族人死活，强行撤出阿克浑部一带。”
“这导致了突厥袭来，而族中女子被突厥人蹂|躏……族中被洗劫……突厥人喜好抓室韦与契丹小孩儿回去，训练为死士，充当先锋抵挡唐军。一旦被带走，便是有去无回。我娘为了保我性命，让我藏在床底下，与突厥百长做了个交易……”
“什么交易？”6许问。
莫日根说：“大白天，我娘让我藏在衣服堆中，不可出去，以免被突厥人看见，自己便在帐中替我受苦……”
6许沉默不语。
“后来突厥人走了，我们朝室韦求援。”莫日根又说，“室韦人来了，本想协助我们守卫村庄，但唐军随后赶到，下手杀光了部中族人，烧掉了所有的领地。”
6许：“为什么？”
莫日根说：“因为突厥所纠集起的阿克浑部小队，突袭了狼牙山，杀了二十七名唐军……”
“唐军要在我们身上报他们的将士战死之仇，更因为沃伦湖畔是战略要地，来来回回地拉锯，他们守不住，为了避免突厥在此处获得战略补给，杀光以后，一把火……全烧掉。”
“那一天，我始终记得，我娘让我出去打水，刚一转身，村里便起了火……”
莫日根沉默地看着外头，烈日之下，6许侧过头，端详莫日根，微微笑了起来。
“笑什么？”莫日根说。
“你真好看。”6许说，“你还没亲过我呢。”
莫日根说：“如果你想劝我，大可不必。”
“我不会劝你。”6许说，“我只会陪你。”
“你若在最后关头阻止我，我会先一箭射死你。”莫日根语气森寒，带着威胁之意说道。
“我不会。”6许皱眉道，“你的疑心病怎么这么重？”
莫日根沉吟片刻，带着戾气注视6许，片刻后，他放下踩在窗台上一脚，如6许般撑着窗台，稍稍伏身下来，靠近6许。
6许闭上双眼，莫日根微微张开唇，亲在了他的唇上，他们的嘴唇都灼热柔软，彼此的呼吸亦不由得变急促起来。
远处一声钟响，李隆基与杨玉环到了。
两人唇分，6许与莫日根对视片刻，莫日根转头望向大慈恩寺门外，天地之间一片肃静。
他将长弓按上窗台，从箭囊中抽出钉头箭，准备架上。
而就在此刻，6许突然说：“如果我在梦里为你编一段回忆，将那黑暗的过去，化为与我一同长大的人生，你觉得对你而言，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么？”
“不会。”莫日根沉声道，“生过的就是生过的，对我而言，哪怕记忆如何更改，那些事情都将永远存在。”
“可是对我而言。”6许又说，“所有的痛苦都只存在回忆里，将痛苦的梦驱逐，只留下美好的梦，就是苍狼与白鹿的职责。”
“所以这只是自欺欺人。”莫日根说。
“梦境与真实，它们的界限在何处？换言之，你又如何肯定，那些痛苦的回忆，不是天魔为了腐蚀你，而编造出来的呢？”
莫日根：“……”
6许又道：“假设我们现在也在梦中，你又如何能确定，多少回忆是梦，多少回忆是现实？”
“我最后问一句，若我告诉你，在我为你封印记忆的那一刻，你记忆里的凶手是突厥人，只是遭到了安禄山的篡改，凶手才变成了唐军？”
莫日根没有回答，仿佛已对6许之言充耳不闻，他缓慢地拉开弓，瞄准了远方的李隆基后背。
只需要箭矢离弦，飞过近百步远，便将射入大唐皇帝的后颈，将他一箭毙命。
这时间，住持手捧木鱼，率领十余名僧人朗步出外，念诵经文，为帝与妃祈福。
“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
“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啰耶——”
刹那宝刹千名僧人同声念诵，诵经声恍若穿透了所有人的耳鼓，在莫日根胸腔之中不断震鸣，无数画面闪逝而过。
“所有的痛苦都只存在回忆里……”
“梦境与真实，它们的界限在何处？”
莫日根难以置信地转头看6许，6许站在阳光下，与他沉默对视。那一刻，他们仿佛回到了《鹿王本生图》中，安静地站在那喷泉池前。
这一刻，莫日根仿佛天心洞开，胸口“嗡”一声，现出一个鹿王所印下的封印。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莫日根喃喃道。
6许微笑道：“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莫日根放下弓，随之而来的，乃是一阵晕眩。
雨水飞落，沃伦湖畔，牡鹿站在湖中央，身周水花绽开亿万水纹，犹如灿烂莲花兴灭。
苍狼则站在湖畔，与牡鹿遥遥对视。
“我该走了，将在莫高窟转生。”牡鹿转过身，低沉的声音温柔道。
“我将在这湖畔转生。”苍狼喑哑的声音答道。
牡鹿说：“记得来找我……罢了，随缘罢。”
“我会去。”苍狼答道。
牡鹿转身，踏上夜空，雨已停，银河飞撒，牡鹿便循着这银河的光轨，踏向遥远的大地尽头。
苍狼靛蓝色的光灵体则化作光点，缓缓飘散，在风里飞扬。沃伦湖如镜一般，倒映着这画面。
深夜，莫日根拉开纸门，打着赤膊，只穿衬裤走出，廊下盘膝坐着6许，6许神情若有所思，手中反复揉着两个光球。
莫日根低头看，见6许手中那两个光球竟是一只光的微小白鹿，以及一只靛蓝色的雏狼，雏狼追到他右手手掌上，白鹿便跳往左手手掌。苍狼与白鹿来回追逐。
莫日根在6许身边坐下，一手搭着他的肩膀，6许抬头仰望星空，莫日根却侧头打量6许。
“我爱你。”莫日根低声说。
“别肉麻。”6许冷冷道。
刹那莫日根睁开双眼，怒吼一声，将6许从背后一掀，掀了下来，6许已脸色苍白，浸在水中已窒息，再无气息，莫日根马上将他抱到池畔，按着他口鼻，猛力按压他的胸膛，再往他口中度气。
一下、两下，6许猛地一声喘息，并喷出水来，疯狂咳嗽，莫日根待他咳过几声，再次伏身。
“唔——”6许挣扎着要推开他，自己已经醒了，莫日根却并非朝他渡气，而是唇舌交缠，霸道地吻了上来。
6许：“……”
6许睁大双眼，这次则换了莫日根专注地闭着双眼吻6许。片刻后，莫日根感觉到两人都起了反应，当即睁开双眼，眼里带着笑意，嘴唇却依旧不分。
而那眼神里，竟是隐隐约约带着几分邪气。
6许一怔，刹那心脏狂跳，莫日根身上的魔气还未被驱逐！
他当即一招肘锤，狠狠给了莫日根一下，将他撞开，莫日根冷不防又挨了偷袭，当即怒道：“你找死！”
这下已远远出了6许的意料，他第一个念头就是，糟了！魔气还在！他本能地抽身而退，还是必须找到李景珑！
6许再次摔进浴池中，莫日根却一脚迈入，“哗啦”一声激起水花，6许打算逃离，莫日根却一手捞住他的腰，不由分说地将他狠狠按在了墙上。
6许：“……”
6许还要挣扎，莫日根却一口咬上了他脖颈的红痕！
6许瞬间全身一僵，然而莫日根却没有咬下去，只是以犬齿虚虚一咬，便改为亲吻，在他脖上轻轻地亲了下。随之他顺着6许脖颈，缓慢地亲上他的耳朵，再亲到他的侧脸，6许转过侧脸来，眼中带着惊讶。
“现在轮到我了……”莫日根小声说，“放松点，别紧张……”
两人面对面，莫日根又一口吻上了6许的唇。
“你不喜欢野蛮的？”莫日根说。
“你的魔气……”6许说，“这不对……”
“这本来就是我。”莫日根说，“这是真正的我……”
“不不……这里不能……混账！”6许马上喊道。
“叫我什么？”莫日根在6许耳畔低声道。两人全身衣服早已湿透，肌肉透过薄薄的夏天绸衣贴在一起，在这热气氤氲的浴池中，6许没想到莫日根竟是如此直截了当，莫日根宽阔的胸膛、健壮有力的肩背与手臂，却让他迷恋不已。莫日根就像狼一样撕扯着6许的武袍，6许挣扎不过他，两手手腕直接被他一只手锁着，不到片刻便束手就擒。
“长史吩咐……”
“我会战决的。”莫日根在6许耳畔说，紧接着将他朝墙壁上一顶。
“啊啊啊啊啊——！”6许大叫，被鸿俊描述过一次以后，他不禁怀疑，有那么痛吗？但到了切身体会时，真、的、好、痛、啊！
“痛？”莫日根停下动作，看6许眼泪都出来了，竟是有点不知所措，紧张得又像先前与6许相处的，那个单纯的他。
“不不不！”6许马上矢口否认道，“一点也不痛。大狼……”紧接着他眉头深锁，紧紧闭上双眼，声音着抖道：“我要。”
他早已忘了鸿俊所言，但就在这个时刻，他忽然感觉到，他们体内仿佛有股奇异的力量在交融，就像血液溶于血液，水溶于水。
莫日根不一言，将6许抵得紧紧地背靠墙壁，他们彼此连呼吸都在抖，那情绪极其复杂，紧张、欣喜、激动、期待……种种情愫，混在了一处，甚至无需开口，便直接感觉到了对方自灵魂的震颤！
莫日根握住6许的一手，两人默契地分开手指，紧紧扣在一起，6许竟是在这连番冲撞下淌出眼泪来，不禁呜咽。
莫日根吻去他的泪水，在他耳畔低声道：“战决不了，哭大声点？”
6许：“……混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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