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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学手语


碧莲脑海里浮动的音符在跳动,仿佛是一根无名的天线在刺激激励着她那根措乱不安而又躁动的交感神经,开了录音机,听听电台,调选了一赫兹又一赫兹,开了又关,关了又开,但始终找不到要找的那样飘忽不定的心,宛如浮萍漂来漂去,飘忽不定。突然,一个声音,一个影子,一句话在她大脑皮层处徘徊闪念着,是她!就是她!

        在游泳池里,一阿姨说,她是西院的邻居,舅舅东院是一聋哑夫妇。碧莲责备的对自己说,“这些天,我的记忆被什么吞噬了,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投之以桃李,报之以琼瑶,自己天天背诵默念的怎么成了纸上谈兵呢?”

        或许,碧莲,她自己也忘了,曾有一段人生的驿站,对她来说,不论是不是人生的转折点,却足以让她青春年少的心承载的太多。在失忆恢复的一段时间里,不论是在街上还是在家里,就是在自己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场合,听到一个人喊她的名字,是多么熟悉的笑脸,是多么笑容可掬的亲切,而她,只能用应付着不紧不慢的语气打哑语吱唔着,不足两句话,对方便识破了她心底的波浪翻滚,依然不无尴尬的自我解圆道,“莲,也许忘了吧,想不起了吗?也难怪!”

        很多次,很多时,碧莲心存感激的问自己,为什么上帝对我如此的眷顾,为什么对方与自己的距离如此之近,而想了一个时刻又是一个时刻,甚至过了几个二十四小时,任回忆的眸子牵引着,想着头皮的血管好像在跳动,连太阳穴都在跳动,头疼的几乎眩晕,而仍然想不起来对方的名字。每当夜静静来临的时刻,碧莲不知是不是叫做泪的液体轻轻流淌,顺过脸颊,滴到枕巾,任凭湿润了发际,她一只手不知觉抹过,这湿润的东西是什么?为什么一次次的尴尬,大家却对她宽厚无私任慈的没有一丝怨言和埋怨,这是怎样的一颗心,一颗怎样的宽厚无私而又如此的包容和宽容。

        但在碧莲记忆的深处,却沉淀着一幕幕,高二在舅舅家跑火吃饭,有时,舅舅在家,碧莲简单的煮粥熬饭,可有很多时,舅舅不在家,碧莲便拿着手中的馒头,在舅舅大门口随手找一片树叶子坐下,一口津津有味地吃着馒头,一口背诵着装在口袋里的英语单词,每当这个时候,东院的一对聋哑夫妇,便轮换着端茶倒杯水,静默地送到碧莲面前,又嗯嗯吱吱的指着碧莲身后门头的锁,好似在说,“门锁着的,没开门,先喝杯水吧!”恭敬不如从命,碧莲几乎哽咽的喉咙,一口气喝下了,杯中的甘甜酣饮。

        碧莲的脚步跟着思绪的飘离,来到了,舅舅曾经居住的那个胡同,曾经给过她多少欢笑,给过她多少泪水,给过她多少无奈的小胡口,只见,胡同依然是那么的小,那么的狭,那么的窄,那么的暗,墙角好像长满了绿荫苔藓,墙上的树冠郁郁葱葱,枝繁叶茂,密密麻麻,夏季一阵清爽冰凉弥漫着,掩盖遮挡了夏的躁热和不安。碧莲走到一个房门前,脚步停滞着,一动不动,是那样的沉静和淡然,仿佛神静黯然的,令她心头的一根刺,在隐隐地痛,为什么人去楼空,物是人非?竟连道一声“谢谢“两字,却如此的奢侈?

        碧莲脚步沉稳,步代稳健的来到一个大门前,紧锁的铁栅栏,她知道里面热闹非凡,却听不见声音,因为,在他们的世界里,没有声音,没有音乐,没有躁动,却是如此的沉静,沉默,与沉着。但他们有一颗顽强的心,一颗不堪面对现实而屈服的心,仿佛在他们的世界只有欢声,只有笑语,只有音乐,音符却是如此的美妙而又沉醉的绝伦,抬头望望金字醒目的四个字“聋哑学校”,碧莲仿佛找到了久违的那颗心,一颗不惜一切想要到达驿站的心,一颗不仅填补自己情感的缺口而又坦然淡定的心,一种久违的幸福归宿感,使她驻足停留。

        一个时间,一个时刻,她静静地,两手张了又缩,缩了又张,却始终放不到门铃的任何一个按钮上,也许是不忍心打破这样的沉静,碧莲悄悄地做了一个旁听生,可旁听生大都在教室外,而她却在校门外。

        自己种值的瓜果蔬菜,丰收的果实,碧莲不知是不是能如愿以偿的送到小朋友手中,却还是悄悄地挎着一筐满满的细细的青青的黄瓜,一个个还带着白细尖嫩的刺儿,鲜黄的花蕊还未来得及摘下来,碧莲就大清早的静候在大门口。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不知是什么惊动了一个小朋友,喜喜乐乐欢快惊讶着想要跑过去,可正当碧莲做好准备等待着,从透过的门缝里递给他早已备好的礼物时,没想到,跑到一大半的行程,眼看再走几步,就能来到碧莲面前了,这个小男孩却调头拔腿就跑。

        碧莲纳闷着,难道,学校禁严不让见外来人员吗?正当她迟疑疑惑时,小男孩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顾不上满头大汗,只见他从脖颈上取下一个白色的线,而后又麻利利索地用线上唯一绑定的这颗金属工具,钥匙,是打开城门的钥匙,碧莲欣喜若狂地走进了聋哑学校。

        碧莲也奇怪,她轻轻的问,你叫什么名字,小朋友,在碧莲的手上写下来?“韩东方”三个字,是那样的亲切,好像有一种莫名的情愫牵引着。

        后来,才知道,韩东方无父无母,寄宿在表哥家,他的父亲因失手犯下人命案,被判无期,长年的牢狱生活,不见天日,好像根本忘记了地球上还有一个儿子,叫韩东方。父母两地分离,母亲按捺不住一颗寂寞躁动的心,离家出走,至今杳无音讯,年迈的爷爷奶奶,因日劳成疾,长期卧病在床,不久也相继离开人世。幸好,遇到远亲的表哥,虽是单身,却心慈仁爱,不忍心留下年幼的东方,一边打工一边上学,硬是不顾家人亲朋好友的反对,把他送到了现在的聋哑学校寄读。

        然而碧莲脑海里,清晰明朗的记得,从东方蹦蹦跳跳惊喜欢快的接过碧莲手中箩筐的一瞬,看到的只是一个单纯快乐而又简简单单的心,丝毫感觉不到他身世的悲凉和凄凉。

        在这个大家庭里,大家可以哭可以闹可以疯,但是没有任何阴晦低落肮脏的语言,有的是清洁清纯而又简单纯粹朴实。莲碧每一次提着丰收的果实与大家分享时,那一个个笑容可掬的,仿佛是刚刚盛开的花,鲜艳夺目,碧莲渐渐地融入了这个大家庭。

        与小朋友们一块儿吃,一块儿住,一块儿学习,教她们洗衣服,叠被子,识字。碧莲记得,有一次,教小朋友一个字“李”,整整两个小时,过去了,小朋友们看着口型会念会读,可是写起来,仍然“子”在“木”上,这可怎么办啊,碧莲急的一脸通红,终于想起来,会意象形,尽管他们的世界是无声的,可他们的思维意识却并比一般人差。于是,她解释到,先有“木”才能生“子”,如果没有“木”哪来的“果实”,小朋友们开心的笑了,东方还在黑板上画了个,郁郁葱葱枝繁叶茂的大树,挂满红红绿绿的硕果。

        小朋友的每一次成长,每一个进步,每一个瞬间,给了碧莲生命的感动,她乐此知彼。一天,如往常一样,正想去辅导,没想到,任课老师说,校长办公室有请。

        碧莲走过去,轻轻敲开了校长办公室的门,只见一位头发密黑紧紧梳理在耳后,浓密粗黑不太精致的眉毛,厚厚的嘴蜃,不方不圆的轮廓,尤其是她那双眼睛,碧莲看着那双黑黑大大圆圆的瞳孔,每一个眼神,尽管不是凝视,却足以让她定格在歇斯底里的震惊,也许是眼前这位女人的镇静、冷默、镇定,令碧莲有种无法解读的淡定和从容。

        “我姓韩,你来是做义工的吗?来了多长时间?”校长自我介绍而又提问道。

        一声干练精简的语言,令碧莲不知所措,压低嗓音儿,底气不足的回答,“韩校长好!”却没了下句。

        “你这么年轻,学校不只一个人反应,你很有爱心,做生活老师吗?”

        碧莲仍然急不可措的不知如何应答,“谢谢校长夸奖!”

        “做生活老师,是年龄稍大点的,中年妇女也可以任职,你?!”

        校长没了下句,碧莲忙说,“请校长明示,指点迷津!”

        只见校长不急不慢地写下了一行字,递给碧莲一张纸条,

        “这是中国手语出版社的地址,邮编,联系人。”

        碧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前的这位女人,给了自己多么的勇气,曾几何时,做梦都幻想着。

        碧莲捧在手里,目光凝视着,手中的一个个符号和线条,仿佛那不仅仅是中文汉字和数字。

        “我们这里的老师,都是根据口型教学生,每位老师都是自学……”

        碧莲回到家,看了看,端祥着,怎么没有电话啊?!也许,校长另有一番用意,电话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打的。于是,她按捺不住自己跳动不安的心,一口气用笔写了六页,把自己的心声和感受一五一十的写给了,素未相识的一个人,根据纸条上的地址,邮寄了一封超重的信,好像是一颗超重的心。她忐忑不安的等待着,不敢期待有任何的回音,只是害怕自己的冒失是否冒然打扰了………

        没想到,一天,邮递员送到家说,“叶碧莲,有你的信”

        碧莲急不可耐地激动打开,真是北京的,被一行行一字字真诚洋溢的文字,激动的泪流满面。

        原来是北京海淀区仁智华夏教育出版社编辑顾正银的心语心声。信中,虽然读到一句,“自我介绍,今年二十五岁……”但无不透露着顾正银编辑是拥有一颗爱心的天使。

        表面字词,顾正银编辑只言回复道,“彼此一样的健谈”,可内心明朗感觉到是两颗心的碰撞。

        令碧莲意想不到的是,俩人成了笔友。而后的时间,碧莲每天睡觉前,都要摸摸看看《中国手语》两部册子,厚厚的,沉甸甸的,封面一行醒目的文字“中国聋人协会编辑”,第一页由尊敬伟大令万人爱戴的邓朴方老师亲笔题词。这两本手语词典是顾正银姐姐赠送给碧莲的,不仅如此,碧莲格外珍惜,在她眼里,岂止是一本书,是一颗火热的心和一个年轮人的憧憬。

        从第一页,“人”的手语表达开始学习,“双手食指搭成‘人’字形”,一步一个脚印。功夫不费有心人,短短的几个月,碧莲能用手语上课应付自如。

        她和小朋友们一块儿玩耍,逛街,春游。一次,碧莲和一群小朋友打闹,游玩,放风筝,玩的正开心起劲儿,只听“这闰女,长这么高这么俊俏,怎么是个哑吧,怪可惜哩!”碧莲清晰的儿膜听到这一句时,才莫名地想起来,自己竟然忘了,这一群孩子中,自己的个头最高,只顾用手语与孩子们交流,却忘记了声音语言,怪不得身旁阿婆的疑问。于是,碧莲用一个轻轻浅浅淡淡的微笑回应给阿婆,好像一切尽在情理之中,是那么的自然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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