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皇帝驾崩

依照巡游的惯例，离开琅琊台便要踏上归途。其一，水惊云两次巡游过滨海之地，不会再有大型祭祀礼仪，其二，最主要的是皇帝身体不适，加之天气燥热异常，白日几乎无法行军。

        木于林没有料到的是，水惊云竟然要北上巡游。

        水惊云的理由很简单。前日午后九原传来捷报，沧田将军第二次反击匈奴获得大胜，皇帝想巡游北方镐赏将士，并督导长城早日竣工。

        “老臣以为不妥。”木于林忍不住了，“皇帝龙体不适，未见痊愈，目下又逢酷暑，若是再度北上，不利于龙体安康，陛下不能冒此风险。”

        “丞相多虑了，昨日观看猎杀大鱼，朕不也是亲自登山吗？”

        “老臣说不出道理，只觉得心里不踏实。”

        水惊云语气平淡，“此事不需计较，谁没个头疼脑热，朕过几日就会好。再说还有太医，耽误不了大事。”

        “陛下，行营人事可有部署？”木于林谨慎地问道。

        “日常行营事务，仍旧是丞相总掌，书房事务暂时交给霍风掌管，兼领印玺。”

        木于林十分郁闷，如此重大的事情，皇帝为何不与他商议一下？皇帝日暮西山的时刻，突然北上巡游，一定有某种紧迫的事情，要借着巡游作掩护来完成。

        木于林琢磨半天，豁然明白皇帝北上的动机只有一个——册立储君。水惊云可能在巡游途中，将大皇子水忠岳秘密召回，立刻颁发圣旨确立太子，并一同回咸阳。

        果真如此，木于林也不感意外，只不过皇帝对自己一定有戒备之心。木于林暗自拿定了主意：如果皇帝依然确立自己为顾命大臣，自己会一如既往地效忠西凤国。如果大皇子被立为太子而自己不是顾命大臣，自己就辞官归乡。

        木于林郁闷极了，如果水忠岳成了皇帝，沧田氏领政，他这个丞相注定要黯淡下去，辞官才是最好的出路。他有点不甘心，他效忠西凤国近30年啊。更让木于林郁闷的，还有两件事。

        二皇子水逐风随同皇帝巡游，而木于林竟然不知道，虽然二皇子与木于林的小女儿已经定亲，可木于林十分厌恶二皇子。

        再者，皇帝使霍风参政，木于林迷惑不解。木于林认为自己掌管皇上书房事务最为妥当，霍风一个宦官而已，纵有功劳和才华，木于林依然蔑视他。看来，皇帝对自己真的有戒备了。

        木于林黯然伤神的时候，水惊云一连三日昏睡不醒。

        木于林觉得不妙，以丞相名义召集了大臣会商。木于林提议，要不要派特使召回大皇子和沧田将军，大臣们议论了一个时辰，也莫衷一是。

        霍风匆匆地赶来了，他哭丧着脸提醒了大臣们，“陛下目前昏睡，不是全然昏迷，还是问问皇帝的好。”

        霍风的一句话，木于林当即打消了原本的想法，“自明日起，老夫守在皇帝寝室外，等皇帝清醒时，请陛下定夺。”

        七月下旬的一天夜里，水惊云终于清醒过来。虽然身体疲软，水惊云的热症莫名其妙地消失了，皇帝倚靠在床上，木于林进来了。

        木于林禀报了大臣们的会商，水惊云淡淡地笑道，“不用了。朕感觉到身体大好，朕相信自己会挺过这一关的。”

        皇帝说的如此肯定，木于林也就无话好说。

        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飘了过来，“父皇，你好点了吗？”二皇子水逐风扑倒在水惊云脚下。

        水惊云摸着二皇子的一头黑发笑道，“你小子气色不错，白白胖胖的。”

        二皇子一双大眼睛转动着，迷茫的泪水弥散开来，“父皇，你手好烫。”

        水惊云淡淡地说道，“孩儿，不许哭，弱者才流眼泪的。”

        二皇子笑了，“父皇，儿子不哭，父皇多吃药，你还要带孩儿去看长城呢。”

        “孩儿，到了长城，你才会知道什么是金戈铁马，什么是壮志凌云了，你会见到你大哥水忠岳，你要像大哥一样，父皇才能放心的。”

        二皇子羞红了脸，“父皇，孩儿一定要效仿大哥。”

        “小子有志气，父皇喜欢你。”水惊云高兴极了。

        二皇子正要兴冲冲说话，却听霍风咳嗽了一声，二皇子站起身来，“父皇劳累，早些歇息，孩子明日再来守候父皇。”不待水惊云说话，二皇子一转身走出了寝殿。

        “霍风，二皇子如此听你的？”水惊云目光中充满了杀气。

        “启禀陛下。”霍风吓得浑身一个激灵，扑倒在地上哽咽道，“陛下昏睡之时，二皇子天天哭着在门外守候，小风子被他的孝心感动，于是答应他陛下好转之时带他进来。可我怕二皇子少不更事，与他约定，由我来决定见面的时间长短。皇上，小风子如何敢让二皇子听命于我呢？”

        “起来，哭个鸟。”水惊云笑骂了一句。

        “陛下，小风子快要吓破胆了。”霍风哭丧着脸爬了起来。

        霍风的贱称勾起了水惊云往昔的回忆，水惊云觉得情绪好转许多，“小风子，随我到庭院里走一走。”

        片刻之间，霍风找来一根拐杖。水惊云扶着拐杖来到外面，夜风习习，精神顿时一振，走向了月下的湖畔。

        夜空碧蓝，残月高悬，沙丘宫周围大陆闪着粼粼波光，湖畔的胡杨沙沙摇曳，烦人的蝉鸣也销声匿迹了，天地间幽静的令人心醉。

        水惊云浮想联翩，自己真是心气太高，凡事都追求完美。大皇子已经是最合格的储君人选了，自己还嫌弃他，还要他多多锤炼。大皇子与自己稍有分歧，自己便命他戍守边关。

        如果早点立大皇子为储君，怎有今日之狼狈，上天给了自己三十年的机会，自己却没有抓住，上天还会给自己机会吗？

        老天啊，水惊云已经穷途末路了吗？

        水惊云突然本能地预感到，自己的生命将要完结了。此时的清醒，或许是上天对他最后的一丝眷顾，叫他了却身后事。

        凝视着天边残月，一丝清冷的泪水爬上了面颊，水惊云忽然害怕了。

        以目下自己的身体状况，想见大皇子是不可能的了。对了，一定给他留下一道诏书。可是诏书如何写，一定要慎之又慎。

        咸阳局势纵然稳定，可如果没有皇帝，很难说会突发变化。若是公然下旨立水忠岳为太子，最大的万一是什么呢？

        显然，是怕诏书不能到达九原。水惊云的头脑中浮现着两个面孔：一个是霍风，一个是木于林。

        谁会谋取西凤国江山？最大的可能，还是丞相木于林。霍风只是一个宦官，他能如何？再说，霍风可以用来钳制木于林。

        对，将诏书交霍风发出，然后再告诉木于林，可以防范于未然。虽然如此，诏书还是不写明立储，以免给大皇子日后带来麻烦。

        以大皇子的声望，他若是回咸阳主持大丧，朝臣一定会扶持他为国君。既然如此，这道诏书只要能使大皇子奉诏回到咸阳即可。

        水惊云头脑中浮现出诏书的内容：以兵属沧田，与丧会咸阳而葬。

        水惊云在晨风中打了一个冷战，他没有说话，艰难地转身，“霍风，回寝殿。”

        水惊云艰难地回到了寝宫，他迈着沉重的步子来到书房，两名太医侍候在门外，水惊云颓然地坐在书案前，闭目片刻，睁开眼睛说道，“都走了？”

        “陛下，都走了，只有小风子一人。”霍风恭恭敬敬地说道。

        “霍风，你是西凤国的忠臣吗？”水惊云的声音中充满了肃杀之气。

        霍风的头脑中浮现起他的故国40万大军被西凤国军队坑杀的情形，他脸色苍白，大汗淋漓，“陛下，小风子侍奉陛下三十多年，忠心不二。”

        “好，朕要写遗诏。”水惊云喘息着，“你将之存于密室。朕一旦驾鹤西游，即刻送与九原大皇子，明白否？”

        “小风子明白。小风子如有贰心，死于乱箭之下，九族诛灭。”

        水惊云勉强端坐着，心头只有一个念头：水惊云，你一定要挺住，一定要写完遗诏。苍天啊，再给我一时片刻，一时片刻就好。

        水惊云颤巍巍提起狼毫笔，在白绢上艰难地写着——兵属沧田，与丧会咸阳而葬——

        突然，水惊云哇的一生，吐出了一口鲜血，颓然倒下。

        水惊云皇帝爬了起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支撑着坐起，又一次颓然倒下。

        水惊云绝望地看着未写完的诏书，手一抖，狼毫笔落到脚边，眼珠一动不动了。

        水惊云骤然驾崩，给混乱的西凤国留下了一个广袤无比的想象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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