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沈智，后来的沈尚书。

        许尹乔有些动容，前世最后见到的那个人，所求的那个人，今生再见，该如何表达心中千言万语道不尽的感激呢？

        但，即使她说感激的话，现在的沈智怕也是听不明白吧。

        如今的沈智应该有十五岁了吧，只比许尹乔大了九岁，却活得像个小老头似的，总是不苟言笑，以一张似毫无情感的脸孔面对一切。

        这与他幼年的经历分不开关系。

        他家在楚南，五岁时，父亲沈峰因贪污之罪被斩首示众，母亲承受不住打击当晚悬梁自尽，留下他一个人。

        沈峰走后，许子俊被委派到楚南，接了沈峰的位置。因沈峰一家是住在县衙中，为了让新上任的许子俊一家搬进去住，沈智这个罪官之后当然不能继续留在这里，县衙的官差便直接把他丢出了府去。这一幕，许尹乔自然没有亲眼所见，只是后来听下人无意间提起的。那时，她与沈智已经熟识，吵吵闹闹地要给他报仇，最终这个所谓的仇也没有报，似乎是被哄了几句就抛在了脑后。

        初次遇到沈智时，是个意外，这个意外与许尹乔并无关系，一开始真正与沈智结交的是许延飞。

        许延飞初到楚南时才六岁，正是好动的年纪，当时许尹乔尚未出世，府衙里的孩子们个个都让着他，一时间只觉生活无趣，是以某一天他给父母亲留下一封信就离家出走了。一个六岁在衣食尚未吃过苦的少年走出了外面，可想而知日子过得有多凄惨，偏偏他又不乐意承认自己凄惨，硬是跟前来寻找他的官差们玩捉迷藏，结果迷了路，分不清东南西北，走进了唯一一间有亮光的小破屋里。

        沈智被赶出府衙后，先后投靠了几家亲戚，却个个住不长久，最后一个叔母把他丢到了这间破屋里，眼不见为净，任他自由自灭。

        见到许延飞时是那年的冬天，沈智裹着一条薄薄的布衾，生了炭火，坐在石炕上对着火光发呆。

        天色已晚，冬天的寒气冰冷刺骨，许延飞早就冻得面色通红，手脚冰凉，一脚踩空，直直地跌进屋子里。

        后来，两个年纪相差不大的少年就建立了友情。而关于沈智父亲的事，许延飞也跟许子俊说过，许子俊怜他无人照顾，便又将他接回了府里，认作弟子，让他与许延飞一同读书识字。而当许尹乔三岁时，沈智十二岁，离开楚南，不知所踪两年，等他回来不久，许子俊将当年沈峰贪污的案件联系起来，寻找了证据，破了当年的惨案，找出了真凶，还了沈峰清白。

        许尹乔想，沈智离开的这两年一定去了找证据，可惜她对这年所发生的事情没有多少记忆，只记得一个不见了好久的哥哥突然回来了，还给她带了好多漂亮的玩具儿。现在，许尹乔对沈峰这件事有了好奇，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真相，是以更加期待见到沈智。

        沈智在府外等着他们兄妹，自从来了京城后，他便不常住公主府，大多数时间逗留在学院，准备着今年的科举应试。

        和他相比，许延飞简直是只快乐的小鸟，哪儿快活往哪儿飞，书本不过偶尔翻一翻。

        “你来得挺快的呀。”许延飞拉着许尹乔跑过去，上前就给沈智的肩膀一个拳头，笑道：“看来还是少爷我的面子大，书院里人人都说你不好约，连十二皇子都在你面前吃了闷，说约了你好多次，你没给过一次脸面的。”

        沈智视线越过他，逗留在许尹乔身上片刻，说：“许师妹，几日不见，好似比之前要稳重多了。”

        许尹乔莫名一阵心虚，低下头，躲开视线的交错，不答反怨道，“不是‘阿乔’吗？”

        她记得，好像在楚南时，沈智还是唤她“阿乔”的，“许师妹”似乎是从来到京城就改了的称呼。她想到临死前听到的那声“阿乔”，心里忽然起了埋怨，她一直把他当成亲人来看待的，为什么在世时千求万求求不回的称呼，偏偏死前听到了呢？她都快忘了。

        沈智沉默片刻，转开话题，视线转向公主府，问：“师父、师母可还好？”

        许尹乔已将心事收回，嘟着嘴，将心里的不满明明白白的表现出来，冷哼一声，别过脸，不愿意作答。

        “你昨天不是见到父亲了吗！”许延飞毫不客气地拆穿沈智，面上多少带了些鄙夷，心说：亏得大家都说读书多的人很聪明呢，这个明显是读傻了的。随后又面露担忧，“兄弟，不是我说你，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不就是科举吗，三年后还有的。”

        沈智抿唇，瞪了许延飞一眼，转身就走。

        许家的俩兄妹对视一眼，也急忙跟上，反正沈智时不时变脸，他们也习惯了。

        这次出府，考虑京城的贵人多，怕一不小心冲撞了谁，所以没有如往常一样骑马坐轿，步行在街上，只当是看看热闹。

        许尹乔前世出府的机会屈指可数，哪怕是仅有的几次，也因为心思重而无法放开享受，京城里的繁华似乎从来与她无关。现在走在街道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她却无法感到丝毫的快乐，不由地想起了前世那个肮脏的妇人模样，仿佛所有人都在嘲笑她。

        不由地。

        心里排斥。

        感到前所未有的畏惧。

        “阿乔，来看这个！要不要买回去给‘二哥’做个伴！”许延飞正在逗一只鸟，一边向许尹乔提议买下。

        许尹乔听到声音，目光突然恢复清明，那声声嘲笑终于如潮水急速退去，她不由地抓紧了许延飞的衣袖，试图尽快融入这里。

        对的，她现在才六岁，还是被人捧在手心里宠爱的郡主，她没必要害怕的。

        沈智蹙眉，注意到许尹乔与以往不同的举动，心里不免泛起了猜测，却不知从何问起。看着许家两兄妹买下了那只鸟儿，又钻入人群里去找其它的玩具，看着许尹乔开心的笑脸，他又把这层疑惑放了下去。只当是许尹乔来了京城经历得多了，稍微成长了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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