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话

雨后的天空和街道像是电影里的场景，偶尔有路人拨动车铃的响声，橘黄的路灯落在地面上泛着光，沿街的小店没有热情的招呼，走进去只有食客安静地坐着，一个人、两个人一桌。面上桌迫不及待下筷子，玻璃窗外自行车晃过的人影，对面街道走过来的人，都像是王家卫的电影里一帧帧的画面，擦肩，相遇，告别。

        兮文从小在深圳长大，对于经典的香港电影有着迷一样的喜欢。

        拒绝了服务员推荐的招牌珍珠贡茶，点了一杯绿茶贡茶，清甜有奶香。

        穿过人群等待喜爱的食物，多少没有耐心，

        一遍遍地问好了没有。有时会急躁会失望会难过，也不过是还未强大到不依赖任何人。

        闷热的天气容易暴躁，电影书都看不下去，人也不可爱了。

        上海今年的夏天来得很迟，马路两边的树木绿叶郁郁葱葱。列车一道道驶过，世上有什么比雨中的列车更悲伤？

        想念晴天和阳光。

        心中这么想了，没一会儿，整个大地都换上了金黄色的新装。阳光折射进来，照在她白皙的肌肤上。

        终于等到食物上桌，服务员诚恳的道歉，今天客人太多，久等了。她便也释怀了。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看到对面大厦楼顶贴着的巨大海报，眯了眯眼，却是一片模糊。今早出门匆忙，忘了戴隐形眼镜。

        她无奈地转过头，把注意力都集中在面前的食物。

        手机在这时不适地响起，铃声居然是高昂的国歌。

        那端的男人声音急促地大喊大叫，她把手机移开耳边，等他恢复平静后，才开口说：“我马上就来。”

        看着面前还不曾动过的可口食物，她叹了口气，喝了几大口绿茶贡茶，出门。

        走进小巷深处，郁郁葱葱的高大树木遮挡了阳光，但也有几缕穿透树叶的缝隙，投射在水泥地上，显出点点斑驳。

        这般偏僻的工作室也只有那个怪人才会找得到。

        迎面而来的冷气吹散了身上的燥热。周兮文摘下墨镜，不顾前台接待员的阻拦，径直往里走去。

        “Hi，兮文。终于等到你了。”他猛地将她抱住，重重地在她面颊上留下一吻。

        她嫌弃地推开他，扯了桌上的纸巾擦拭脸颊。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蕾丝呢。”

        面前的男人留着一头妖孽的齐肩发，再加上他本就清秀的脸庞，远远望去，还真是女人模样。

        酆淼扯了扯嘴角，对于周兮文的毒舌，他早在大学时就领教过了。

        说话间，他早已将兮文打量了一遍。牛仔短裤和修身抹胸小吊带，露出她突兀凛冽的锁骨，后背上有耸起的蝴蝶骨。她的脸很瘦，轮廓洁净，几乎没有化妆。

        他们认识八年，他好像从来没见过她化妆。她长得不是很艳丽，但很耐看，有一种秀丽之感。眉毛黑而有力，眼神坚定。头戴着一顶棒球帽，可是……

        “你把头发剪了？”

        原本的檀棕色长发如今变成了齐耳的短发，却给她平添了一股英气。

        她没有开口，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了下来。

        “酆哥，大明星来了。”

        酆淼原本想再开口的话被他生生咽下去。他拉起她，搂着她的肩，挑眉，“走，去拍照。”

        周兮文皱眉，不确定地问他，“你真打算让我拍？”她擅长静态风光摄影，对于人物，还真是第一次正式接触。

        “怎么？不敢？”他停下脚步，转而望向她。

        她甩开他搭在她肩上的手，嗤笑道：“还没我周兮文不敢的事。走，前面带路。”

        他无奈地笑着，她的脾气，还是一如多年前那般，也难怪她一直斗不过她继母。

        看着她走远的身影，他喊道：“兮文，等等，不是那边……”

        所谓的大明星，只不过是一个才出道两年的女演员，只不过长相酷似范冰冰，才让她一路走得极为顺畅。

        周兮文到达摄影棚时，正遇到大明星在摆谱。

        她瞥了眼酆淼，讥讽道：“你的品味什么时候下降了这么多！”

        “这可不是我的品味，这个品牌指名要她，我有什么办法。”酆淼急忙澄清，这女的他看一眼都恶心。

        周兮文信步走去，在她身旁站定。“大明星，准备好了吗？”

        箫潇一时被兮文身上的气质惊呆了。她在娱乐圈待了好几年，还没见过哪个人的气质如兮文这般无法言喻。

        片刻后，她回过神，语气不善，“你是酆淼？”

        周兮文回身望他。

        “不是酆淼，我不拍。”她紧盯着兮文，这个女人给她的压力感太强烈，即使她们不处于一个领域，但她仍感觉到了威胁。

        闻言，兮文耸耸肩，对着酆淼道：“不是我不敢哦，大明星架子太大，我承受不来，你自己上吧。”话落，合上镜头盖，拎起相机和背包离开，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酆淼却是没有半点责怪之意，反而露出了一个宠溺的笑容。

        她回到酆淼的工作室，仰躺在沙发上。此刻，她真的觉得，名声真的太重要了。

        难掩心中的酸涩的同时，她早已学会将情绪隐藏至心底。曾经，她也希望有一个人能倾听她所有的故事。

        她也试过，说着曾经历的和正经历的事，悲伤的开心的骄傲的事。她滔滔不绝满腹真情，听的人不停摇晃脑袋连声应和，她还以为找到了难得一遇的知己，于是讲得更是卖力，而对方却将她以为的那些最深刻的领悟当作了安眠药，昏昏欲睡。

        至此之后，她明白。

        峥嵘岁月那么长，哪有人会耐心听完。

        如果故事讲给不能真正听懂的人，与其浪费口舌与感情，不如不说。

        人群汹涌却孤独，这是个好沉默的时代。

        于是，她将自己放纵在各个酒吧，流连于四处夜店，她将沉默的时代变换为纸醉金迷，说着很多笑话，可以肆无忌惮地调侃，可以遇到不高兴的事就直接骂出来，可以爱憎分明，可以做什么事情都无畏的像个勇士，但却唯独不再谈及自己的事。

        坚强这个词对她来说迷幻又沉重，让她活着活着差点就忘了自己骨子里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而此刻，若是她说其实她很脆弱又爱哭，恐怕没有人会相信，无论是身旁最最最亲近的朋友，就连她自己，都会被她卖力表演的表象欺骗。倏地，她想起那些和权志龙相处的日子里，他轻而易举地看破她所有的情绪，她在他面前，无处遁形。

        可唯独一点，他也判断错误。

        他说，有没有人说过你好坚强？

        当时，她很想告诉他，其实她一点儿都不坚强。

        在每一个纤细漫长的夜晚，脑中那些藏起来的不为人知的记忆碎片就开始来回滚动播放，看着看着也不知道眼泪是什么时候流下来的，然后就再也止不住了。

        黑夜就像是一场电影的放映室，而白昼的到来，便会让她再次将心事藏好，来抵挡强烈刺眼的光芒那探寻似的直射。在地上行走的是孤独又倔强的影子，看不清心脏的位置。

        她后知后觉地发觉，她好像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

        她一直都是敢说敢做的人，想到什么，就会立刻去执行。

        她在酆淼的桌上留下纸条，飞身下楼，赶往酒店收拾行李，随后，只见万里无云的天空中飞过一架飞机，那里，有她靠着窗口而坐。

        落地后，她开始在她的通讯录里寻找韩国朋友的电话。

        “Christina，方便抛下一会儿你亲爱的男友来仁川机场接我一下吗？”她的声音低沉，或许是因为刚刚经历了长时间的飞行。

        “Priscilla！你来韩国啦！”她再次确认了手机来电，银铃般笑声穿透兮文的鼓膜，“等着，我来接你。”

        她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脑袋有些昏昏沉沉。

        是她当初在SVA读书时结识的。那时她正在纽约举办她的展览，而兮文，彼时的一个留学生，正巧碰上她，性格爽朗的两人第一时间就对上了眼。

        见面后，Christina询问了她住址，她神秘地对她笑笑，说，我有要去的地方。

        当汽车停驻在，她似乎有些吃惊。“你确定这里？”

        “嗯，我可是打着搞定他的主意来的。”她的神情满是志在必得。

        她想通了，与其独自慌慌难安，不如主动出击，反正，她早已确定了心意，她是喜欢他的。至于他的心意，她会慢慢抓紧。

        “喂，你别告诉我你……”

        话未完，便被周兮文打断，“没错，志在必得。”

        Christina眼神中都是担忧，权志龙未婚妻的事在他们的好友圈内早就是公开的秘密。虽然她没真的认识过他的未婚妻，只在权志龙生日时远远看过一次。但谁人不知，权志龙从没放下过她。

        只是没等她再次开口，兮文便下了车，“我大概会在韩国待一段时间，到时候找你。”

        看着她灿烂的笑容，她也不再多说，只是表情依旧凝重，目光一直随着她走远的身影。

        兮文进了房间，是她喜欢的格局。拉上窗帘，遮挡了阳光的照射。

        她满身疲惫，只想早点睡觉，可是身上的粘腻感让她烦躁。她粗鲁地扯下衣服，裸着身子走进淋浴间。

        洗完澡后，她裹着浴巾出来，再也不想多做些什么，倒头就睡。

        夜晚如期而至。

        等她睡醒，已是凌晨两点多。她自己都吃惊，居然连续睡了八个小时。

        腹中饥饿感令她胃疼。她开始翻箱倒柜寻找些吃食。

        幸好，在上海买的小饼干还没拆封。

        她给自己倒了杯水，就着饼干一起吃。

        凌晨两点，这个孤傲的女孩，背影十分落寞。她终究只是想得到一点点爱而已。

        晨曦的微光铺满了大地，可房间内还是一片昏暗。兮文睁着眼睛，一条条地翻着酆淼发来的信息。

        最终，还是秉着打字太累不如电话直接的方式给他回电。

        “酆大摄影师，怎么了？连环夺命Call。”她的心情似乎不错，不知是不是因为离权志龙这么近的缘故。

        那端的酆淼一听见她的声音，立刻暴躁起来，把她数落了一顿之后便挂了电话，只不过不到一分钟，她的手机再次亮起他的名字。

        哈哈。她忍不住笑。

        “喂，这次听我先说。”她在他还没开口前抢先一步。“我现在在韩国，没有出任何意外，想通了一些事情，所以想奋力追寻。”

        酆淼有一分钟没说话，他握着手机的手指轻轻颤抖，他知道，她去做什么了。

        他只是不敢承认，他一直都爱着她。是爱，而不仅仅是喜欢。他其实也只是一个胆小的懦夫，害怕被拒绝，所以连开口的机会都不曾给过自己。这么卑微地在她身边以好朋友的身份自居，真是可笑呢！

        兮文，我爱你，你知道吗？

        他在心里默默说出这句话，嘴上却说：“嗯，我知道了，你注意身体、注意安全。”

        “好啦，啰嗦鬼，你再这样下去就要变成大妈啦。挂了。”兮文调侃着他，语气轻快。

        然而在上海的酆淼却是对着手机发了很久的呆，直到他设定的闹钟响起，才拉回了他的思绪。

        为了周兮文，他可是比闹钟的时间还早醒很久了。

        有些事情你永远无法选择无法抗拒，比如生老病死，比如阴晴圆缺，比如爱上一个人。在你发现之时，它早已深入骨髓，一发不可收拾。

        兮文，我知道，你不会爱上我，只愿你，余生不用再过得如此辛苦。

        是啊，若是有把握，早在SVA时，他就告白了。只是他酆淼，从不做没把握的事。如果开口，依她的个性，只怕连朋友都没得做了。所以他宁愿，一直和她保持这样的关系。

        有人说，虽然谁也无法回到过去，完成新的开始；但谁都可以从现在开始，完成新的结束。

        他相信，未来的某一天，他会真正放下她。

        周兮文在洗手间梳洗时，高昂响亮的国歌局促响起来。

        她匆匆刷完牙，出来接电话。“阿郴？”

        “周兮文，快回来救我，我要被爸爸打死了！”他气她说走就走，一点儿都不关心他。其实这件事情没那么严重，只是他很想见她，才编造了谎言。

        谁知，兮文沉默了一会儿，“你填志愿没遵照他的意思。”

        周泽郴被噎得哑口无言，他动了动唇，无言以对。

        “你是不是傻，我刚和他吵完架，你还往枪口上撞！”他们的父亲一直都是大男子主义，可偏偏兮文不吃他那一套。“你妈呢？没帮你说话？”

        周泽郴嘲讽道：“我妈？无条件听从老公的没想法女人，我才不期待她呢。我不管，你再不回来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然后，只听得手机一片忙音。

        兮文无奈地摇摇头，她还没见到权志龙呢，可不能就这么回去了。

        于是，她认命地拨通了她父亲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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