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大祸
我闯了大祸，惹了地头强龙，而且还惹了家门口的那一条，龙三爷就住在中台顶，找麻烦就是三步两步的事儿。
紫府君平素是不处理这些小事的，但是龙三爷在衙门里闹，他老人家就打着哈欠出来解决问题。
解决的方法很简单，我这罪魁祸首，给龙三爷磕头道歉。
嗯，这时候我觉得还是凡人好，凡人膝盖不打弯儿。
龙三爷今天没穿骚气的紫金色蟒袍，换了家常打扮，深蓝的呢子长衫烫得笔挺，领口微露些白立领，这样一看，倒是很儒雅。
但是他做的事儿可不太君子风范，翘着二郎腿坐在上座，端着茶碗皮笑肉不笑的地看着我。
“哎，这不是梵仙山上的狐狸崽儿么，跪着干嘛呢。”
“我不是狐狸崽儿……”
“那你是什么？”龙三爷有些惊讶，放下茶碗，俯身来打量，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奇了怪了，那你是猫崽子？”
“我……我是人妖？”我自己也很疑惑，但目前看来确实如此。
“……”
大堂里一片寂静，鸦雀无声，我悄悄瞄了一眼，发现众位同僚憋笑憋得很辛苦，而紫府君嘴角也挂起笑意，拖起濒临暴怒的龙三爷，“走吧，去我那儿喝茶。”
事情好像就这样结束了。事主走了，大伙儿也散了，衙门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秩序。
我也收拾收拾挎包，打算下山去采集新闻，追踪报道那条自戕未遂的南山蛇精，顺带采访因此事而连坐的一干倒霉蛋，好充作反面教材，警醒妄图蠢蠢欲动的落后分子。
树木茂密，林间草地柔软，间或有些野山鸡觅食，拖着五彩缤纷的长尾巴从我眼前掠过。恰逢六月雨水丰沛，小溪里流水潺潺，让人心生欢喜。
大路上三三两两有徒步的游客来，他们背着半人高的旅行包，脸晒得黑红，吭哧吭哧往山上爬。我很羡慕他们，吃的用的都那样方便快捷，纵然他们不会法术，但却有科技帮助他们实现了一切。
尤其是方便面火腿肠可乐橙汁儿，好吃到哭，比山上无滋无味的露水和鲜花好太多。
但恰恰也是那浓墨重彩的滋味，让凡人成为了凡人。
佛说，色不异空，空不异色，□□，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但我却很难说服自己，让自己相信那些好吃的味道都是虚空。
好吃的就是好吃的，怎么吃，都好吃。
狐大仙儿说，世界上最好吃的是炸鸡和酱鸭子，烤鸡次之，他爱吃飞禽，爱喝白酒，还特别爱抽烟。嘴里时常邪邪地叼颗烟，坐在山头上跟我侃大山。
他说的吃食，我都没见过，我见过的都是凡人带上山的贡品。
从中台顶下来，路过烟火人间台怀镇，我尽量闭上眼走路，不去看，我怕自己看一眼，就会忍不住去犯罪。
擅自和凡人打经济交道，是大罪。
但他大爷们都例外，律条都是给我们这些小蚂蚁定的。
路边有烤鸡，香味儿像是活了一样，死命地往鼻子里钻，我站在店外，盯着烤鸡，再也走不动一步路。
这时候，谁能走得动，我都佩服他！
“嘿，小家伙，想吃鸡吗？”
“嗯，想吃。”我从善如流地点点头，随即察觉不对，一回头，却猛地发现早上耀武扬威的龙三爷，此刻一身儿休闲装，带着草编礼帽，从温文尔雅的民国风瞬间变成现代阔少，开着一辆拉风的迈巴赫。
梵仙山下有停车场，跟着狐大仙儿我也算认了不少车，但是迈巴赫这类车还是少见，因为我们五台山是华北屋脊，开着迈巴赫爬山，呵呵，龙三爷的品味真独特。
我低头，觉得有点羞耻，还特别尴尬，毕竟，上午才刚刚跪了他大爷半个小时呢。
“哈哈哈，录下来没，快发给紫府君，看他的工作人员，知法犯法。”
龙三爷大笑，这时我才发现副驾驶上还有人，正举着手机拍视频……
“怕了吗，怕就求我，大喊三声狐大仙儿是死变态，老色鬼，我就删掉。”
默默地转身走开，我心里有说不清的感觉，悲伤且愤怒，但是又无能为力，心房里涨涨的，喉头一阵发紧，可是余光扫到橱窗，上面只有一个表情淡淡的人，无悲无喜。
板正的雪色大褂，胸口绣着只张牙舞爪的猛兽，连它的表情都比我鲜活，让我上哪儿说理去。
为什么会这样呢？
离开闹市，到南山走了一圈，才发现一干妖精神仙都被抓走关进监狱了，而全山治安犯罪都会被关在北台顶，那里常年积雪，由五龙中的老大，龙大爷镇守。
远远望去，北台顶雪盖翠顶，云雾缭绕，美不胜收。
我活了十三年，五台山著名的五龙子里，三爷和五爷倒是常常见，其余的三位，却从未见过。
五座台顶就是他们哥几个一尾巴扫平的，都说当初这块地是个烈火地狱般的存在，炎热无比，后来文殊菩萨借着说法的机会，把龙宫的清凉石当做补课费给收走了，安在了这儿，山中顿时清凉舒爽，所以得名“清凉山”。
好死不死，这清凉石是五位龙子的按摩椅，施云布雨累了，就躺一躺，顿时疲劳消散，精神满满。
家里连椅子都被搬走了，五龙子大怒，大闹清凉山，要文殊菩萨交出按摩椅——哦不，是清凉石。但是进了人家口袋的东西，哪还有掏出来的道理，这个闹啊，打啊。
只不过后来的故事被雪藏了，直接安了个和谐结局，龙子从此安家于此，大家共用一块石头，皆大欢喜。
打得惨烈不惨烈，不晓得，但我想，当初龙三爷肯定是满地打滚撒泼，才造成中台顶遍地龙翻石的局面。
凡人们从我身边三三两两地穿过，开开心心地去吃饭，我蹲在清水河边，不知是否该去北台顶。
龙三爷不是好人，五爷又是地头第一强，那他们的哥哥大约也不好说话，惹不起。
我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思前想后，没敢去北台顶，转身回了南山，去采访围观群众。
南山有南山寺，砖雕是一绝，成串儿的葡萄滚圆饱满，看起来跟真的一样。但就跟石猴手里的桃子一样，只能看不能吃。石猴说，那蛇精是为情所伤，而对象是个凡人，属大逆不道，她哪里是自戕，是要让那凡人变成鬼，却不小心毒了一个旅游团，没人敢说，因为蛇精是南山山主的亲戚。
我困惑，南山山主？五台山还有这样一号人物么？
石猴蹲在石头墩子上，看着远处的游客与自己的本体合影，嘴角扯出个嫌弃的笑，“山主就是龙三爷咯，幸亏是一人份的毒素，那三十个凡人才变成食物中毒，要不然咱们南山就火了。”
“哦，原来如此，可为什么又牵扯了那么多仙啊妖的。”
“那我就不清楚了，听说是和蛇精一块去耍的，出事就都被锁回去了。”
石猴蹦上了牌坊，看着远处的池塘，莫名地笑了，“现在都新时代了，耍什么不好，还偏偏耍纯情，真是够稀罕的。”
问过石猴儿，我又找到几个旁观者，说的都差不多，无一不对蛇精落伍的观念表示遗憾。树崽子鄙视道，“打游戏不比搞对象有意思么，她个傻B。”
确实，现在为情所困已经不流行了，叛逆的少年少女都开始玩新事物，期待自己有朝一日成为新偶像。
前些日子峨眉山就抓了个妄图成为偶像的仙子，被标成东方世界典型批判对象。
可到最后，也没人能说清楚，其余的倒霉蛋为何连坐。
按照五台山一贯的尿性，我觉得事情有点大发，可能牵扯了大人物，比如跟我有现仇的龙三爷，所以才会没有消息。
却没想到，我还未到山下，有只青蛙听说山府来采访蛇精的事，就急忙追来了。
“我要爆料，蛇精交往的凡人是正历劫的南海三太子，那群护法神没有保住三太子慧命，让蛇精白白毁了三太子修行。”青蛙气喘吁吁，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好着急的样子。
“三太子爱蛇精吗？”我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第一时间关心这种八卦，而不是问一问南海三太子家世渊源。
“三太子可烦蛇精啦，是蛇精被山主惯坏了，自恋过度公主病，贿赂护法神不出面。”
原来是个单相思的闹剧，而且护法们还玩忽职守，难怪上面要封口，说出来简直贻笑大方，让四海八荒看五台山本地神仙的笑话。
可是，我却隐约喜欢别人看五台山的笑话。
大概是因为龙三爷他惹了我，我又没什么报复手段，索性便破罐子破摔，让大家都丢脸算了。
呵呵，原来我内心竟是如此阴暗，低头，河水里仍然是一张淡淡的脸，就连眼神都没什么贼光来闪闪一下。好不容易做一次坏人，却被自己的淡定脸搞得兴致全无。
我写完稿子，照例贴在墨石碑上，通告全山，头条是：公主病蛇精诱惑不成，痛下杀手，护法神官贪图贿赂，断送主君慧命。
刚刚贴完，就听见隔壁紫府丝竹骤停，鸦雀无声。
我淡定地收拾笔墨，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更何况我是个才十三年的小妖精，拉个龙三爷垫背，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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