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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是我


“谢谢张伯伯。”还是三寸丁的霍忻然从车辕上跳下来,乖巧的向张屠户道谢。

        张屠户揉揉霍忻然扎着包子头的脑袋,眼睛看着张婆道:“婶子,这几天生意好,午时之前就卖光了。”

        猪肉卖光之后,张屠户打道回余店,可是不等人的。张婆点头,把带给女儿女婿的东西从张屠户的板车上拿下来,笑道:“我兴许要在女婿家住几天!”

        张婆把背篓背上,一手一条草鱼,一手一袋鲜笋。霍忻然有他的小背篓,一手一个包袱装着他的换洗衣服,一手伸向张婆道:“姥姥,我拿鱼,我拿鱼!”

        祖孙二人就这样大包小包的进了门。

        张氏一开门就嗔怪道:“娘,你自个儿留着吃,何必拿来。”

        “开门七件事,你们哪一件不得花钱。”张婆一顾,先问:“女婿呢?”

        “做事去了。”

        张婆含了笑,再问:“悠悠好了?”不然霍修还有心思去做事。

        “这……”霍悠然好了?说好是好,至少没有病死,说不好,张氏其实有好些话想和亲娘说,只不知怎么开口。

        “娘,我去看妹妹!”霍忻然抓着张氏的衣摆喊一声,就放开往屋里跑。

        霍忻然冲到了门口放轻了脚步进去,呼吸里一股没有散去的中药味掩盖了一切,看见床上一个侧影。

        霍悠然阖目,安静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霍家房屋小,霍悠然在屋里应该可以听见有两个人进门的声音,不过霍悠然漠不关心,依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脸上弥散着生不知何乐的哀凉。

        “妹妹!”霍忻然小小声轻呼。

        妹妹?霍悠然的手指最先反射性的颤了颤,这个声音哪里听过,好像很耳熟,又怪怪的样子,好像失落了很久,又重新找回的样子,霍悠然眉宇动了动,缓缓挣开眼睛,因为霍悠然有好些天没有用眼睛看东西了,所以凝眉眯眼,想看清眼前的人物。这个过程中,霍悠然不知觉的放长放缓了呼吸。

        这个人……这个小人儿……这个男孩子……这个只有三四岁的男孩子……他是谁?

        霍悠然一直迷蒙的眼睛焕发出一丝闪烁的光彩,手肘撑起上半身。这时霍忻然已经靠近,霍悠然超常发挥的爆发了她的气力,把霍忻然一把拉近。

        这么熟悉的气息,这么熟悉的触感,这么熟悉的,这张脸,唯一的遗憾,就是这个身体太小了,这张脸太幼稚了,幼稚到霍悠然其实没见过,只是在照片上看到过,三四岁的赵哲,就是这个样子的。

        霍悠然感觉到自己的骨骼在延伸生长,重新生出了手脚,每一个毛孔都在复活,每一个感官都在放大,这个充斥着药味的房间苦中带甘,这个简陋的房间叫做古朴,霍悠然欣喜若狂,欣喜若狂到喜泪含在眼眶里,折射出细碎的波光。

        “你……”霍忻然震惊,他清楚的感觉到眼前的这个妹妹和原来不一样了。

        “是我啊。”霍悠然被毫无预兆的惊喜摧毁了理智,没有了理智的霍悠然把这个人纯粹的和赵哲重合在一起,总归霍悠然还没有一点儿进入新角色的自觉,理所应当道:“是我啊~”

        霍悠然用最简单的字眼诉说自己,我是谁?你二十六年的妹妹,无需介绍,无需解释,是我!我!急促的喘息表达了霍悠然激动不已的心情,霍悠然的病还没有利索,这样急促的喘息是很容易岔气的,所以霍悠然又咳了起来。

        听到咳嗽声,张婆和张氏立刻进来,张氏抱起霍悠然,抱的过程中看见霍悠然死死的握住霍忻然的手,眼神里满满的依赖。

        比起霍悠然的惊喜,霍忻然此刻看到这样的霍悠然不全是惊喜,是你,是你!那原来的你怎么了?原来的霍悠然又怎么了?死而复生,生而既死,霍忻然想到这些,满腔柔情生生憋在心里。

        张婆掰着霍忻然的手把两个孩子分开道:“忻忻,妹妹不舒服,妹妹要休息了。”

        “哦!”霍忻然维持他一贯乖巧的样子,又很认真把‘看妹妹’的感受说出来:“妹妹瘦了很多。”

        张婆摸了一把霍悠然的小脸儿,却安慰道:“好歹挣扎过来了。”

        霍悠然天天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没有一点食欲,也没有胃口,怎么能不瘦呢,不过张氏看见霍悠然待霍忻然的样子,有了些许欣慰的。有些话张氏只在心里来来回回的打转,连霍修都没有透露一个字。

        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自己手把手带大的孩子,这个孩子和以前不一样了,不是生病带出来的恹恹的情绪,是漠然,是陌生,是觉得她还活着,可是她对这个家没有感情了,不过现在她真正的活了,她知道有个亲哥哥,那样的依赖。

        张氏平和的笑着,她试着说服自己,是她误会了,女儿还是原来的女儿,怎么会是漠然的,陌生的,怎么会对这个家没有感情呢。

        张婆强把霍忻然拉了出去。霍忻然数度回头,贪看着霍悠然。

        张氏搂着霍悠然顺气,被张氏抱着,霍悠然失去的理智找回了些,慢慢阖上眼睛装睡,嘴角噙着微笑。

        我是我,你是你吗?不是也没有关系,霍悠然现在找到了一个人生的支点,她自顾自地的觉得,若果你我的生命都重来一回,你我相伴着长大,也算勉强可以接受的人生,上辈子你我皆身死,这辈子大不了从头来过。

        张婆拉着霍忻然去了厨房,两个背篓里的东西拿出来,霍忻然背了几节莲藕,最下面扣着一个碗,装了块豆腐。张婆背了许多芋头,最下面一个咸甜的黄豆酱罐子。吃食是给女儿女婿带的,碗和罐子是要带回去的,张婆一个人住在余店,也没有几个碗,是以张婆开了柜子找干净的容器来盛。

        第一层柜子放着一碗咸菜,一碗清炖的猪蹄汤,一只摸了盐的生猪蹄,一碗冷饭,四碗满满的猪油渣,这样就把第一层柜子放满了,张婆随手拿了一块猪油渣试试咸淡,头抬看第二个柜子。张婆子人矮,精确来说不到一百五十公分,所以第二层柜子里面的东西看得见,勾得着,却不好拿。张婆又随手拉过靠在柜子边的小竹凳踩上去……

        嘎吱一声。

        多年的训练没丢下,霍忻然听觉灵敏,动作也算敏捷,出手紧紧握住了竹凳的一角。

        张婆稳稳的站住了,拿到了她要的罐子,低头看霍忻然蹲在凳子边上。张婆还以为霍忻然要吃呢,捡起一块猪油渣喂到霍忻然嘴里,随口抱怨道:“你娘真不会过日子,自家吃油买那么好的肉脂!”

        霍忻然嘿嘿为他娘说话:“这样的猪油渣好吃。”

        张婆也就是随口一说,转而在女儿面前就不抱怨了,道:“女婿可回来?”

        而另一边,霍忻然放开了竹凳,手上扎进了一根木刺。霍忻然磨磨牙,用牙齿把木刺□□,口水舔了舔小伤口,把破竹凳藏起来,第二天找了一条麻绳把破的位置箍起来。

        张婆是要做午饭了,霍修回来多做一点,霍修不回来少做一点。张婆来女儿家和自家一样,手上没个停歇,这会儿自然把烧饭的事揽过来。

        霍悠然已经不咳嗽了,张氏把她放回床上才进厨房回道:“四郎要请李家兄弟在外头吃,猪蹄炖上。”

        家里男人不在还要吃猪蹄,是特意做给张婆吃的,张婆舍不得吃,忙要推辞,张氏解释了,还笑着调侃道:“……原要送人,李家坚持不收才留下的。只当那家收下了,我们白吃罢了。”

        这样一说张婆就坦然受了。中午做了红烧猪蹄,清炒猪油渣芋头,原来残留的猪蹄汤炖了笋。

        西都人烧菜喜欢酱一酱,但是生病的人又主张他们吃清淡。所以另外盛出两小碗清炒猪油渣芋头,猪蹄炖笋汤是给霍悠然的。

        就着霍忻然下饭,霍悠然这一顿吃得比前几天加起来的都多。

        现在霍家已经恢复了正常的作息时间。张氏由着张婆收拾碗筷,自己去织布,张婆又打发霍忻然去霍修和张氏的那张床上睡午觉。

        霍修和张氏睡觉的地儿和张氏织布的地方,其实是一个屋子,中间用帘子隔断,所以张婆估摸着霍忻然睡着了,才坐过去和女儿说话。

        亲母女,张氏能感受到女儿的变化,张婆也能感受到女儿的情绪,张婆先问了道:“这回悠悠一病,花去了家里多少。”

        现在女儿女婿住的房子太拥挤,柴都没地儿放,整捆的柴塞在床底下,所以女儿女婿一直在攒钱,预备着换个大一点的房子,可是攒点钱哪那么容易,日子一天天的过,钱总是这么一日日的花出去,这回霍悠然一病,一定又花了许多,换房就更加遥遥无期了。

        张氏未语先叹了一口气,过后怕是张婆误会,忙轻声道:“没有多少。李家兄弟荐了个好大夫,是自家亲戚,过来瞧病诊金也没有,已经比预想的省去许多。”

        张氏是不想和娘亲诉说家里的艰难,诊金没收,但是那张药方上有一味参须,花了家里两年的储蓄,钱没有了可以再赚,但是这个人……在娘面前,张氏忽然落泪道:“悠悠……悠悠不是那个悠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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