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解惑

“妄心灯。”

        耳边回响着父亲的话语，苏素一脸讶然。昨夜陆盈升在她额头上摩挲时，妄心灯奇异的共鸣已经告诉了她，陆盈升是认识这盏灯的，或者说…妄心灯认识爹爹。但她没想到的是，妄心灯是妄心宫的所谓钥匙。而妄心宫，则是妄心宗在世间“三十六洞天”之一的妄生天的宗门所在。

        苏素没有去过妄生天，她只是听父亲说过，妄生天就在天阴山脉里，通过某种禁法掩盖踪迹，让凡人难所靠近。事实上，下渐石山后，在通往天阴山脉的路上，她就曾以为父亲会将她带到妄心宫去。

        此时她有些奇怪地问陆盈升：“妄心宫是妄心宗宗门所在，需要什么钥匙？”

        “妄心宫…..”陆盈升看了一眼苏素，“妄心宫何止是宗门所在，世人不知的是，妄心宫实际上是一件法宝，一件类似于天意宗天意刀的法宝。”

        “法宝？”

        “是的。”陆盈升眼中透出神秘的色彩，一道黑乌乌的气流从他手中升起，在空中透露出不同于那黝黑颜色的火热气息，旋即点在苏素额头上。

        陆盈升一言不发，苏素却突然看见他眼中黑芒闪动，自己忽地坠入黑云深处，眼前已经没有层层迭迭院子中央的修缘小亭，黑色云雾缭绕，视界中只剩下几只拣尽寒枝不肯栖的老鸦，在漆黑的夜幕中悲恸哀嗥。

        一阵阴风吹来，黑色云雾顿散，显露出一处仿佛宫殿内的一角。

        黑色不知名的玉种铺在地板上，透出诡悚的乌光，中央池子里滚烫的岩浆翻滚，翻出摄人心魄的血肉骨头。而遽然间，四周老鸦分飞，滚烫岩浆中那些血肉骨头漩涡一般聚拢，上面黑气环绕，丝丝相扣。一声寒透人心的哀嚎传来，和四周老鸦“哇，哇”叫声交织，黑气密织如网间，那骨头血肉凝出细腻皮肤，又在岩浆中烧焦溃烂，周而复始，最终一个高大的身形显露出来，而那张脸——

        分明就是陆盈升的模样！

        苏素陡然惊醒，视界中黑雾炸开，发出“咔擦咔擦”的响声，一切仿佛浮光掠影吹散，眼前已经是那个渊渟岳峙的身影，修缘小亭，清池环绕，仙禽悠鸣。

        苏素大口呼吸着，心脏扑通作响，她定定得注视着父亲，竭力想分辨那岩浆中的身影和眼前端正慈祥的陆盈升的区别。

        “不用看了，那团血肉就是我。昔日屏楼山一战，我深受重伤，你娘亲将我送入妄心宫‘焦金流石‘中，经过七七四十九日妄念缠心，最终达到类似于传说中‘活死人，肉白骨’的效果。”陆盈升淡淡的声音传来。等声音消失后，苏素才怔怔地回过神来，豆大汗珠仍然沁渗在她脸上，浑身湿透。

        “活死人，肉白骨，就是妄心宫这件法宝的用途之一。只要一丝真灵不灭，投入其间，经过妄心宗‘以人养蛊’，培育七情六欲的晶核加以煅烧，若那人道心坚定，便有活过来的可能。”陆盈升仍然声音淡淡，而其中“道心坚定”的说法，引人遐思，料想应该难如登天，若道心不坚定，定是身死道消，神魂俱灭，在他口中却仿佛寻常。

        “而这个，也只是妄心宫的一个少有人知的用途。妄心宫真正为众多妄心宗弟子所知的，只有一个用途，也是它最大的用途——红尘炼心。”陆盈升看见苏素一番呵呵喘气的模样，忍不住回了挥手，一阵清风传来，苏素灵台一清，妄心灯灯光敞亮，已经安定下来。

        陆盈升紧接着又说道：“无论是妄心宗根本传承灵枢聚妄心经，还是其衍伸的其他功法，都是讲究‘七情六欲，为我所用’，喜、怒、忧、思、悲、恐、惊之情，在眼、耳、鼻、舌、身、意中酝酿，最终修成‘随心所欲，无拘于矩’的境界。”

        “而众所周知，这世间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幽冥鬼府，仙宫嫏嬛。要想红尘炼心，其一就是浪迹天下，自行体会。而世间总总惊奇，妄心宗弟子或听师长相告，或游历世间探得，除非特殊，早就见怪不怪了。要想真正体会得其中真意，修出正果，非大智慧大毅力甚至大杀业不可。”

        “这其二，妄心宗便提供了一条唤作‘炼心路’的捷径。其间无论多么诡秘莫测，其实都不过是幻象罢了。虽然纵使修到‘元婴圆满，无尘无垢’的境界，也体察不出炼心路与现实的分别，但幻象终是幻象，终究比尘世杀人炼蛊，遭尽正道追逐来得强。这也是妄心宗一直恶迹不显，我甚至说它算不得什么魔门的缘故。”

        “既然炼心路这么重要，那么它的钥匙，你灵台中的妄心灯，作用也自不必言说。”

        陆盈升手中再次升起了和刚刚一模一样的乌光，在空气中似乎沸腾，他淡淡说道：“刚刚你所见到的，便是我从妄心宫炼心路参悟的法门，我将它唤作‘他化自在’，却是取得’佛宗‘的路子，其中原因，你筑基后我传你法门，你自当知晓。“

        苏素用力点了点头，她之前也听到过陆盈升告诉她的许多秘闻，但今日所见，已是远远超出她的所料，她此刻已经感受到，那个除了渐石山那次意外以外，从来没有对自己严厉过的父亲，真真切切就是修行界鼎鼎大名的——

        气衍盈升，陆盈升。

        苏素看着陆盈升手中那团奇异的灰光，心中明悟，父亲所谓的“今日来修行”，可能就是这他化自在法的炼心了，她决定在这之前抛出一直昨夜里一直困扰着自己的问题。

        “爹爹，昨夜我灵台点亮心灯，感受到了罗小的气息，我只是心念一转，便悄无声息地身后了。我自是知道这是妄心灯的效果，但这又是为何？还有，我跟着罗小，看见他在……“苏素此时心中已经清明，将昨日所见原原本本地告知父亲。

        那吞灭五感的裂缝，罗小消失的身影，还有那个伪装成苏素模样的苏盈盈，都在她口中一一道来，最重要的……还有那个莫名的声音。

        陆盈升早料到她会有这些问题，便向她一一作答，苏素听着仔细，时不时插上两句嘴，却已经再没有之前惧怕和不安。

        她相信，就算是传说中的天下第一人道尊赵无羊，也撼动不了爹爹在她面前这宽厚的身影。

        在父亲解惑下，她已经明晓，原来，夜行人之法，本来就是妄心宗宗主专门针对妄心灯所设计的。当宗主继承人实力不强的时候，可以随着夜行人隐于夜色身影的移动而移动，实乃保命之法。苏素修为不高，自然容易不受控制地追随罗无衣的身影。

        而罗无衣，正是明面上随着罗大修行，其实暗地里被妄心宗三魔之一，上代夜行人夜魔所看重，成为了这一代的夜行人。

        至于罗无衣去刺杀宫廊坊坊主的原因，一则是陆盈升要考验他的夜魔之法修行得如何，第二却是作为一个诱饵，吸引心魔苏盈盈，说到底也是在考验他的修为和应变。

        而这些，又都是陆盈升做的一个局。

        陆盈升为了继任妄心宗宗主，通过夜魔向妄心宗放出了一个消息，即他是原宗主苏婉儿的夫君，修行灵枢聚妄心经业已圆满，并得到了那把控制妄心宫的钥匙。偏偏妄心灯这个钥匙，向来都是妄心宗全宗上下知之却不详的东西。世人皆知，天意宗号称万法之源，拥有层出不穷的玄宗秘法，陆盈升又是天意宗这代最为得意的弟子，以不到四十的年纪便登临“还精补脑，长生不老”的元婴境界，要说他得到控制妄心宫的秘密，也确实不无可能。

        不管信与不信，那些见不得的人，便做了一个计划。

        在这个计划中，向来与宗主苏婉儿不和的心魔苏盈盈，“无意”中探得这代培养的夜行人其实是在青州城。由于她特殊的癖好，她亲自出马来捉拿这个小夜行人，并意图从他口中套.弄出消息，不想却是她身死道消的开始。

        当然，这些自然都在陆盈升的意料当中。

        唯一出乎他所料之外的，只有小苏素。

        她竟然已经迅速点亮了妄心灯，并不受控制地跟住了罗无衣——其中惊险，便是苏素之前所遇到的了。

        苏素倾听着父亲将这一系列情况娓娓道来，心中的疑惑像缠丝结一样，一个一个地被解开。

        她有些兴奋，兴奋自己竟然被父亲告知了一切，这就意味着，昨日的她的表现已经让父亲认可，她已经可以可以参与到父亲的——冒险。

        是的，冒险，父亲所做一切，成为妄心宗第一个外人宗主，在她眼里都是一个惊险非常又充满乐趣的冒险，就像陆盈升以前告诉她的那些剑侠故事一般。

        而她在其中也成为了主角，在最终的最终，必将会打败那些魑魅魍魉。

        她心中烦恼一扫而空，反到是有跃跃欲试的冲动，浑不知她只是个六岁的孩子一般。

        至于爹爹取代她成为妄心宗宗主，更是理所当然——爹爹本来就该坐娘亲的位置。

        陆盈升看着苏素那摩拳擦掌的小模样，不觉露出笑意。

        “终究是个六岁大的孩子啊，不知道婉儿看见她这模样有何感想？魔女，魔女，就算是魔女，小时候也是这般把。”

        他眼中怀念意味越来越重，直到苏素小手在他眼前晃啊晃，唤道：“爹爹，爹爹，你还没说那个莫名的声音是什么哩。”

        陆盈升神色微不可察露出一丝疑惑，因为那声音根本就不是他。

        也更不是他经常为小苏素讲的那些“宝物中的老爷爷”之类的东西——妄心灯可从来没有那种功效。

        他隐隐约约想到一种可能，但此时此刻却仿佛寻常一般答道：

        “自然是爹爹吓唬你的。”

        “爹爹最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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