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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然而回超市的一路上,时悦也都心事重重,她很忐忑,这件事,确实是时亮的莽撞给谢延带来了麻烦,而整个过程中谢延虽然并没有说什么话,但即便站的离他很远,时悦也能感受到谢延抑制住的淡淡怒意,因而她真的不知道,这会不会影响到时亮的成绩,她左思右想,最终还是决定剑走偏锋搏一搏。

        在超市下班后,她为了赶时间,不惜打了个车去了金融街。

        她咬了咬牙,才走近这栋高大光鲜的写字楼,然后硬着头皮坐上电梯,一路走到了KPX门口,和上次来KPX无所畏惧甚至称得上胆大妄为的心态不同,这一次时悦觉得忐忑和不安。

        大约一个月前她在KPX的首次亮相实在太过“惊艳”,几乎是刚进KPX的大门,前台小姐就认出了时悦,她大概以为时悦又是为王崇而来,怕又惹出那天的闹剧,赶紧紧张地站了起来。

        “王崇已经不在KPX做了!你来这里找不到他的!我们谢先生已经辞退他了!王崇和我们没关系了!”

        时悦愣了愣,继而便是尴尬:“我不是来找王崇的。我找谢延。”

        前台狐疑地看了时悦一眼:“你和谢先生有预约吗?”

        时悦摇了摇头。

        “那我需要打个电话给他请示下。”

        谢延接到前台电话时候正在看一份设计图。

        “是哪一位?”

        前台的回答有些谨慎:“是上次来找过王崇的那位小姐。她说自己姓时。时悦。”

        谢延听到时悦的名字,没来由的有些烦躁,他今天在A大被围堵,见到时悦已经足够意外了,而得知时悦竟然是围堵者的姐姐,更是惊讶,然而让他心情糟糕的是当他看到时悦的第一眼,就非常清晰地想起来所有和她有关的记忆片段。谢延并不是个善于捕捉细节的人,他太忙了,他的时间太宝贵了,他没有那么多闲暇把那些无用的琐碎记忆碎片储存在他矜贵的大脑里,即便是一周前见过的一个法国客户,他都已经快要记不得对方长什么样了。然而他却发现,他清晰地记得时悦,记得她不小心在衣襟口一闪而过的漂亮胸线,记得她纤细白嫩的腰肢,记得她整张艳丽的脸庞。而这些明明都是最无用的记忆碎片。

        前台小姐面对电话里的沉默,有些忐忑:“谢先生,要见她吗?”

        “说我在忙。”

        “时小姐说可以等。”

        谢延有些烦躁:“那就让她等吧。”

        前台接到指示,和时悦解释了谢延在忙,便把时悦领进了一个小型会议室。她有些想不通,谢先生既然不想见这个女生,为什么又让她等,如果愿意见的话,为什么不现在见呢?他现在明明没有的……她侧头好奇地打量了一下时悦,才发现她虽然衣着普通,但这些衣服并没有让她的容貌蒙尘,甚至那些灰扑扑的衣服,把她明艳的脸衬得更鲜明了。

        时悦安静地坐在会议室里,她已经等了很久,谢延一直没有出办公室,前台非常不好意思地过来给她续了几次茶。

        时悦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不用给我倒茶了,我自己来就好。”

        前台对她笑笑。

        “对了,能不能方便问问,王崇被辞退,是什么时候的事?”

        因为时悦这次完全没有上次亮相的剑拔弩张和嚣张作态,前台也放松了心防,回答起来。

        时悦有意引导和套话,终于从前台片段式的回答中拼凑还原出了事实。

        原来那次饭后的第二天,谢延就辞退了王崇,虽然王崇生活作风有问题,但用影响KPX形象进行辞退还是多有牵强,最后因而不得不支付了王崇一笔经济补偿金,才顺利把他遣散了。

        时悦就这样捧着茶杯,怀着复杂的心情,一路从下午坐到整座城市华灯初上。

        谢延忙完了设计图,才打电话给了前台。

        “她还在吗?”

        “在的,谢先生。”

        谢延有些懊悔,做出让时悦等这个决定的时候,他几乎有些和自己赌气。然而他没想到时悦真的会等,还等了这么久。他应该直接拒绝见她的,他不应该和她再扯上关系了。

        然而如今,让时悦等了这么久,谢延没有办法推脱了,他颇觉得自己给自己挖了坑。

        “不好意思,今天太忙了,让你久等了。你有什么事吗?”

        在几个小时的等待后,谢延的道歉显然并不怎么真诚,然而时悦并没有生气,她站起来,直直地看向谢延的眼睛,直戳了当。

        “谢延,我想请你吃个饭。”

        时悦大大方方的很直白,在几个小时的等待后,谢延于情于理都没法说出一个不字。他只好点了点头。

        时悦轻轻咬了咬嘴唇:“我发工资了,之前连着两顿都是你请,今晚我请你吃好一点。就在金融街找一家不错的饭店吧。”

        谢延只简洁地说了一个“好”字。

        时悦带着谢延去了一家环境不错的韩国料理店。她在来之前就研究过,这家韩国餐馆已经属于金融街这片性价比非常高的餐馆,也是唯少几家她能消费得起的餐馆,只是十分火爆,并且不接受预订。

        谢延跟着时悦到了这家韩国料理门口,看到餐馆外长长的队伍,皱了皱眉。

        “不用排队啦,我让我弟弟下午就过来排队占位了,他已经在里面了,我们直接进去就可以。”

        在决定好找谢延吃个饭赔罪后,时悦已经早早知会了时亮。

        谢延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跟着时悦走进了韩料店,时亮在一个相对有私密性的小隔间里占了位,看到时悦和谢延走过来,立刻紧张地站了起来。

        他因为下午的糗事,只觉得没脸面面对被自己莫名其妙冤枉的谢延,憋红了脸,嚅嗫地喊了一声“谢老师”。

        时悦只好硬着头皮活跃起气氛来。

        “说起来还是蛮有缘的,原来你还是我弟弟的老师,我弟弟人不坏,就是有点傻头傻脑,今天又闹出个大乌龙,他也特别想请你吃个饭赔罪。正好我欠你两顿饭,就一起请吧。”时悦对时亮使了个眼色。

        时亮这次闹出这事,也十分过意不去,此刻真心实意道歉起来:“谢老师,真的对不起,我根本没弄清楚事情真相,就听信一方的说辞,冲动地给您惹了麻烦,希望您能原谅我。”

        对于时悦请谢延吃饭赔罪的提议,时亮其实有些踌躇,谢延处理所有问题都滴水不漏讲究礼仪,简直完美,挑不出一点刺,在同学和老师里都很有口碑,然而时亮却觉得看着完全是优秀精英的谢延,没准并不是个什么好东西,说不定骨子里比谁都坏。他本能的觉得谢延十分有一种衣冠禽兽的气质……

        时亮想到这里猛烈掐灭了自己脑海里的联想,他自责和检讨起来,一定是他如此先入为主的偏见,才导致在周若若哭诉时候二话不说就信了,才给自己姐姐带来这么多麻烦,他愧疚地看了一眼时悦,既然时悦觉得谢延看起来不坏,那应该确实是不坏吧……

        谢延看着时亮,沉默了片刻,他这种沉默时亮甚至觉得是故意的,因为他这个时间差把握的太好,他再次开口的时间,并没有太久到让气氛僵死尴尬,然而却也不太快,充分到足够久能让时亮和时悦备受煎熬。

        他轻轻笑了笑:“没关系,我不会和自己的学生生气,这也只是件小事,你们没必要为了这件事请我吃饭。”

        时悦和时亮同时松了一口气。他们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时亮也有些诧异,看起来谢延也没有他想的那么难处。

        菜上来后,三人之间气氛就显得更加舒缓了。

        “我还一直以为你是A大美术系学生呢,没想到是建筑系的客座教授了。”

        “恩?姐你怎么会觉得谢老师是美术系的?”

        时悦在时亮的好奇下讲述了当初偶遇谢延的经过。

        谢延补充解释道:“我那晚正好参加了美术系的一个活动,才拿了一个那样的袋子。”

        时悦笑了笑:“那还好你拿着那个袋子,要是你当时没提印着A大美术系的袋子,我可能都不会见义勇为,你那晚就要倒霉了。A大别的系我就不高兴多管闲事了。”

        谢延愣了愣:“为什么?”

        “我姐对A大美术系有特殊的感情。她差点去A大美术系了!她当时A大美术系的录取通知书都收到了!”时亮有一些骄傲,也有一些愧疚。

        谢延十分震惊,在他眼里,时悦算是那种没有希望混沌度日的年轻女孩,他没有想过她竟然收到过A大美术系的录取通知书,那可以称得上相当难考。与他的想象相悖,时悦的成绩可能不仅不差,还相当好。

        时悦却并不想提起这个话题,她知道一讲起这个话题,就会让时亮有负罪感,她拿起烤肉夹子,翻腾着烤盘上的肉,转移了话题:“这个雪花牛肉要好啦,赶紧趁热吃。”

        谢延却对时悦更好奇了。也是这时,他才意识到,时悦非常会照顾人,整个过程中,几乎都是她在烤着肉,分发给时亮和自己,而她自己吃的很少。她应该根本没吃饱。他想起她拿到菜单点菜时候脸上纠结为难的表情。

        时悦再一次把一块烤好的雪花牛肉准备夹给谢延的时候,谢延拒绝了她的好意:“我饱了,你吃吧。”

        时悦瞪圆了漂亮的黑眼睛:“怎么可能?你的食量这么小?”

        “我午饭吃的晚,还不是很饿。”谢延说着信手拈来的谎言,表情淡定自然。

        时悦终于相信:“那我吃咯。”

        她确实饿了,烤了很久的肉,鼻尖萦绕的是四溢的肉香,但是她十分克制,直到现在谢延表示吃饱了,她才尝到了雪花牛肉的味道,这种肉脂肪堆积在肌肉纤维附近,口感细嫩又肥美。

        中途时亮打了个招呼,去了厕所,小隔间里便只剩下时悦和谢延来。

        时悦在知道谢延身份后就有些尴尬,如今只有两人独处,便有些拘谨了。

        “我要叫你谢老师吗?”她觉得有些扭捏,只觉得自己原来谢延长谢延短的,还常常以“喂”代称,实在是太不礼貌了。

        谢延摇了摇头:“不用了,就叫谢延就可以。你不是我的学生。”

        “哦。谢延,谢谢你。”

        “谢什么?”谢延慢条斯理的,自从这个空间里只有他和时悦以后,他就有些心不在焉。

        “我听说你把王崇开除了,还因为这个支付了赔偿金。谢谢你。”

        “确实他这样可能会影响KPX的声誉。不用谢我。”

        “也谢谢你肯来和我们吃饭。”时悦不是傻子,她知道今天下午几个小时的等待多半是谢延并不那么想见到自己,也并不想浪费时间和自己吃饭。

        谢延不置可否,他望了时悦一眼。

        “你为什么没去A大上学?”

        时悦避开了谢延的目光,侧过头:“觉得自己无心向学,想早点到社会上闯荡呗。”

        谢延皱了皱眉,时悦每次露出这幅不良少女的模样,他就本能的不喜欢,即便知道时悦在撒谎,语气还是忍不住重了起来:“你就为了混社会,大学都不上了?”

        时悦愣了愣,她有些意外谢延的反应,她并不想谈论她错失的大学,此刻面对谢延语气里对她如今生活的看不惯和微微的轻视,也忍不住不悦起来:“反正是我自己的人生。”

        “到底是因为什么不上学?”谢延对时悦的态度却置若罔闻。

        “我不想说。”时悦也有些生气,但她控制得很好,“我再烤些肉吧。”

        谢延转了转茶杯:“你这样我很为难的,你弟弟还在我课上,我的期末给成绩很严格的。”

        时悦唰的抬头,有些不可置信:“谢延你什么意思?”

        “为什么没去上学?”

        时悦盯着谢延的眼睛,对方并没有回避她的注目。

        时悦终于败下阵来,她有些难堪地别过头,咬着鲜艳的嘴唇:“没钱呗。我们家太穷了,就算举债也只能供一个人上学。我弟弟的建筑系听起来比我的美术系有前途一点。”为了缓解尴尬,她故作轻松道,“算了,我也很懒,让我天天上课我估计也受不了,就当投资我弟弟好了,等我弟弟毕业了好好工作回报我。我现在就入社会也挺好的,积累工作经验嘛。”

        谢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鬼使神差的对时悦因何原因没上A大这个问题如此执念。他似乎在等一个答案,但显然并不是这一个。

        他后悔起来,他不该这样步步紧逼的追问的。谢延发现只要遇到时悦,他就常常会后悔,他明明并不是这样性格的人。

        谢延生活的环境太优渥了,他竟然没想到还会有人因为交不起学费和生活费而放弃上学。他想说点什么,然而时亮回来了。

        时亮对自己走开期间时悦和谢延的互动显然一无所知,好在他的重新出现,气氛又缓和了起来。

        “对了,谢老师,你上节课讲的那个设计理念,我觉得好新奇,我还特意上网查了,可是能查到的资料太少了。”时亮抛开之前的尴尬,好难得竟然能和谢延一同吃饭,忍不住问起学术问题来,他知道谢延的时间宝贵,平日里很难找到机会和他探讨这些。

        谢延的态度倒也十分平和自然:“这些资料在国外也都属于付费才能查阅的,而且很多网站在国内都打不开,确实不好查阅,你可以给我留个邮箱,我把这份资料发你。”

        时亮惊喜地瞪大了眼睛:“真的吗!太好了!”

        一切似乎都恢复了刚才的秩序,谢延又像是那个完美的精英了,对人谦和有礼,仿佛刚才时悦经历的都是错觉。

        一顿饭,最后也算是宾主尽欢。时亮因为A大宿舍熄灯时间限制,和谢延再次道歉又道谢和告辞后,才匆匆赶回学校。

        谢延和时悦一同走在路灯下。时悦不知道要说什么,直到谢延开了口。

        “抱歉。”

        时悦惊讶地抬头:“恩?”

        “我不应该那样问你的。”

        “哦,没事。”时悦的回答干巴巴的,一秒钟前,她在想的是,时亮说的是对的,阶层相差太大的人,怎么可能真的变成朋友。她有点期待着和谢延赶紧分道扬镳。

        然而天公不作美,四月的夜晚,阵雨说来就来。时悦硬撑了一阵,直到雨点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大,她才终于没办法,只能和谢延一起就近找了个屋檐躲起雨来。

        “天气预报明明说没雨的!”她相当不满。这雨势,不知道要和谢延被困在这个屋檐下多久。

        谢延在刚才也淋了一点雨,头发有些微的湿意,然而他却一点不显得狼狈。他没有接时悦的话,两人之间沉默了片刻,谢延才打破尴尬地问道:“所以你现在打工都是还在供你弟弟上学?”

        时悦有点烦躁,她点了点头,然后拿出了烟:“我想抽烟,可以吗?”

        谢延皱了皱眉,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表示他的不同意,时悦已经点燃了烟。

        “所以我说不可以你也会忽略?”

        时悦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知道谢延身份后,再和谢延在一起,就有一些紧张和不自在。她迫切的需要一根烟来划清她和谢延的界限。她很敏感的觉察出了谢延对她的好奇心。她觉得很不安。

        “我只是随口问问,履行下民主程序,但我也不准备听你的意见,我还是会抽的。”时悦故作潇洒道,她平时不是这样的,但她忍不住在谢延面前伪装起来。近乎本能的。她没有上过大学,但确实很早接触了社会,谢延让她觉得危险。

        谢延果然因为她的回答不悦起来。

        “你不想想自己的未来吗?”

        时悦颇为慵懒而刻意的朝着谢延吐出了个烟圈,挂上了一脸不务正业:“为什么突然这么关心我的人生和未来?”她故意朝谢延逼近,“你喜欢我啊?”

        这一刻,时悦心里的恶劣升腾到了最高点,她看着谢延难看的脸色,突然有点隐秘的快感和过瘾,然而下一秒,她嘴里的香烟突然就被一把抽走了。

        谢延拿着她的那根烟,在墙壁上摁灭了丢进一边的垃圾桶。

        “我不喜欢女人抽烟。”

        时悦愣愣地瞪着他:“你有没有搞错?!那根烟很贵的!是那个什么大卫杜夫的!是上个月生日我朋友送的!那是最后一根啊!”

        谢延仍旧绷着脸:“烟没有好的,再贵也没。”

        时悦几乎哀嚎起来:“怎么有你这种人!”

        这下轮到她后悔了,时悦想,自己真不该拿这根烟的,她抽的几乎都是廉价烟,好难得才能有这样的进口烟,结果白白被浪费了。然而始作俑者还在一边露出了笑容。

        时悦更为不爽起来:“谢延,就算你是KPX合伙人,是客座教授,信不信我照样打你?”

        谢延挑了挑眉:“你弟弟的成绩。”

        时悦只好闭嘴了。两个人在屋檐下,看着彼此。

        好在阵雨,下的时间并不久,来得快,去的也快,雨很快便变小了,眼见着马上要停。

        而时悦看了一眼手表,突然惊慌地跑了出去:“我要赶不上末班车了!”她转头对谢延喊道,“我先走了!还有,别对我弟弟的成绩做手脚,你打不过我的!”

        说完,她风一样地跑走了。留下谢延还站在屋檐下。

        他本想送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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