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琵琶声停欲语迟
七月份最是雨水大，雨连绵地下了一夜不仅没有转小的趋势，反而愈发的大了。
“锯头！”一声惊叫蓦地在滂沱的雨声中响起，夹杂着几声细细碎碎的交头接耳。
“天果然是不给我们这种升斗小民活路吗，当家的惨死还没能入土为安，竟又要被残毁尸身，你们这是不想让他入轮回吗！”谢婉娘双臂张开挡在周志尸体跟前，对着手里掂着匕首的浅书怒目而视:“上次为了验伤剃掉了相公的头发，我们已经是很让步了，如今你们又想动他的尸身，我们无论如何不能同意！”
“殿下，如此一来是不是有些过于莽撞了？”包拯低声问浅书，眉头皱起，显然是不大赞同的。
“大人此言差矣，”浅书昨天折腾一晚，此时虽然有些精力不济，但是还是一副很有信心的样子:“包大人办案之时，也曾借鬼神之说使人心服口服，如今只要锯头验脑，是非曲直就能一目了然，为何就是莽撞了？”
“话虽如此，但是毁损尸身总是下下之策，不到万不得已是不合用的。”包拯看着面前做出一副誓与尸体共存亡模样的谢婉娘和黑皮，有些头痛:“本府素来不信鬼神之说，然而他们却都是笃诚的，此举对于他们怕是有些难以接受。”
“大人，”展昭思虑过后，觉得浅书的办法不无道理:“若是不能查明周志真正的死因，那他岂不与枉死无异？若是周志泉下有知，想必也不会希望自己含冤九泉的。”
“学生觉得，如果开颅验脑能够查明真相，那就应该是死者想要告诉我们的，他在用自己的方式为自己申冤。”公孙策听了浅书的话简直是有些跃跃欲试，碍于场合强装出一副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模样，憋得异常辛苦。
包拯也只是稍微纠结了一下，他对于真相有着发自内心的向往和执着，这时候不过是担心有违儒家宣扬的情理，闻言也就点头。白玉堂搓了搓手，打算亲自上阵。
“不许动我相公！”谢婉娘见状大喊一声，不管不顾地扑在身后周志的尸体上，却又猛地反应过来这是已经死了好几天的人，惊恐地退开，空气中那股淡淡的腐臭味道让她忍不住作呕。
“你们凭什么？只要我们不同意，谁也别想动我姐夫！”黑皮挺身而出挡在前边，只是有些色厉内荏底气不足。
“你以为，我们拿你没办法吗？”浅书笑了一声，往前踏出一步，从怀中取出一块金灿灿的令牌。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如朕亲临！”浅书一字一顿，黑皮和谢婉娘愣了愣，却见开封府从包拯到老仵作跪了一地，连白玉堂都跟着单膝跪地，这才明白怕是碰上了啃不动的骨头，下意识地哆嗦起来，几乎是直挺挺地磕在了地上。
“本殿赵旸，数月前家宴救驾二皇子是也。”浅书从黑皮和谢婉娘面前走过，黑色的衣袍摩擦发出窸窣的声响，却有一种压迫感让这两个人低垂着头，寒意仿佛从地面之下沁出，让他们禁不住瑟瑟发抖。
“周志乃是五城兵马司之人，天子近卫，竟当街暴毙，本殿有理由怀疑与那御前刺杀之事有关。”浅书伸手掀开了盖在周志尸体上的草席:“你二人若是再搅扰不清，休怪本殿将你二人提交大理寺问问清楚，你们和那些人是个什么关系。”
一句话吓得跪在地上的两个人魂不附体，大理寺专司重案要案，进去之后能不能出来就是个未知数了。当下黑皮连连叩头，一把鼻涕一把泪说但凭殿下做主，不过一切都是堂姐吩咐他做的，与他是半点不相干的。谢婉娘原本还想梗着脖子争辩几句，被浅书似笑非笑的眼神扫了一眼，却突然从心底里生出了莫名的恐惧，一句话在嘴边绕了几遍，说出口却成了尊殿下吩咐。
浅书对着谢婉娘露出一个纯良无害的笑，却见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深深埋着头不敢看他，从肩膀往下抖得一塌糊涂。
这是怎么了？浅书叫起了跪着的众人，疑惑地看向望舒。望舒对他无可奈何地翻了个白眼，殿下，您刚才的气势……和零零太像了。
浅书咳了两声，摸了摸鼻子:“白五爷是涉案之人，还是由仵作师父动手吧。”
老仵作哆哆嗦嗦地拿着浅书递给他的匕首在周志头上比划了半天，下了几次狠心抬起手来都没能落下去，最后只得一脸苦相地回头看着公孙策。公孙策利落地挽了挽袖子，拿了匕首在手上，刑名师爷上线。
只是公孙先生怎么说年纪都不小了，手上没多少力气，虽然匕首是削铁如泥的，但也得看在谁手里。眼看自家的万能师爷累得涨红了脸都没能如愿，展昭正要上前解救，却见浅书随意抬了抬手，一旁的羲和放下了抱在怀里的贪狼星，和公孙策客气了几句，匕首在她手心里转了个剑花，轻巧地扎进了周志的头。
她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像是切菜般把周志上半个颅骨取了下来，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因为她的神情是轻描淡写的，仿佛对这一切再熟悉不过。
公孙策的心思却都在周志身上，待羲和把取下的头骨递给他，就迫不及待地往周志的脑袋里边看。
原本义庄里站了不少的人，老仵作被叫过去的时候，已经有几个仵作学徒偷偷溜了出去。羲和动手的时候，又有几个衙役脸色不好地冲了出去。待到公孙策一手拿着大碗一样的头骨凑到白花花的脑子前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没了大半的人。
他们干这一行，千奇百怪的尸体见了不少，被砸的露出脑浆的也有，但是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这样面不改色地在尸体上动刀子，尤其是那望舒还凑在一边，时不时点评一句你这里切歪了，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
展昭和白玉堂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和不可思议。
这二皇子究竟是个什么来头，以前竟不知道他身边这人这么重口……看这样子，不会不是第一次干了吧？
羲和得了浅书示下出去清洗匕首，殿下一向觉得用它削水果最是趁手。望舒目光扫过还强撑着的衙役们，不屑地昂起头:这锯头虽是第一次，可是和开膛破肚的技术也差不多。
“周谢氏，你二人还不认罪吗？”公孙策研究了一会儿，转身疾言厉色。
那黑皮早就吓得尿了裤子，瘫倒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谢婉娘强撑着反问道:“公孙先生此话怎讲？我二人乃是苦主，为何要认罪！”
公孙策不再理她，对包拯道:“大人请看，周志颅内淤血的位置不对，头皮上的淤青在右前方，而致死的淤血在左后方，足可以看出他的死因绝不是外力击打所致！”
谢婉娘身子一歪，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浅书低头看着她:“正义必将伸张，罪恶必将严惩，天公地道，天理昭彰。”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冷笑，他耳边仿佛响起一个细小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怨毒:你信么？你能信么？
我不信天，更何论天理。
可是，我信他。浅书扭头看着展昭，展昭安抚地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温和而有力。
谢婉娘最终画押认罪，承认是自己故意隐瞒周志的病情导致他没有得到及时医治最终丧命，所有一切和包拯的推断完全一致。
白玉堂虽说没大为自己担心过，但是毕竟洗脱了杀人凶手的嫌疑，大半夜地拉着展昭比武喝酒，又祸害了开封府好几个屋顶。
但包拯却是有些怅然，周志已死，周谢氏入狱，周老夫人孤苦伶仃又被谢婉娘下毒害过，只怕是生活不容易。
“包大人您多虑啦。”浅书听了包拯的担忧，露出一脸笑意:“周志生前相熟的几个士兵约定了轮流照料老妇人，公孙先生也给她诊过脉开过方子，我还把我上次从黄太傅那里讹……弄来的银子给了他们，绝对没问题！”
包拯颔首而笑。
这世界上总有许多的不尽人意，许多的悲伤难过，但总有那么一些人一些事，温暖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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