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半是当年识英雄
赵暇这一次历劫归来，赵陌桑身为长辈，自然是要设宴给两个侄儿压压惊。杨灵均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也悠哉悠哉地跟着去了，赵陌桑对他瞪了好几次眼睛，最后还是妥协，带着人一起去了她在城郊外的一个小庄子。
赵暇依旧是没心没肺的样子，被绑架这一遭明显没有给他造成什么心灵创伤，反而是八王爷被吓得病了好几天，这也是幸好八王妃是个大度的，不然家宅不宁还要让他头痛。
“长乐姐姐，你以前为什么从来没带我来过这里啊。”赵暇在院子里绕着树跑来跑去，一副脱了缰的野狗的架势。
“你要是再喊我一句姐姐，我就叫人把你扔出去喂狼。”赵陌桑挽了挽袖子，露出一节细嫩的手腕:“跟你说了多少次，我是你姑姑，就不能好好跟着赵旸学学？”
“叫你姑姑不是叫老了吗？”赵暇一刻不停，又跑到院子一侧的鱼塘边上探着头往下看:“这里边真的有鱼！旸哥哥你会不会钓鱼？”
“这世界上还没有你旸哥哥办不到的事，看好了想吃哪条，一会儿准给你弄上来。”浅书爽快地应承着，跑进屋里搬了几个凳子出来。
赵陌桑看着两个人孩子似的打打闹闹，语气酸溜溜的:“看来以后真不能同时带他们出门，两个人凑到一块就把我这个姑姑忘得干净彻底。”
“那就不带他们。”杨灵均站在赵陌桑身边，望着她的眼眸里一如既往地含着温润的笑意:“下次我带公主去我杨家的跑马场玩可好？圣上赐过几匹好马，都好好的养在那里。”
“你这是想诱拐皇亲国戚吗，杨公子？”赵陌桑扭过头来挑眉看着他:“我赵陌桑可不是区区几匹马就能收买的。”
“是是是，公主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怎么会在乎这么一点东西呢。”杨灵均比赵陌桑高了一个头，这时候低头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半掩着，眼神宠溺:“那在下可就要好好想想，能用什么东西把殿下拐回家了。”
赵陌桑被杨灵均的笑晃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方才他靠近了一步，自己的鼻尖差一点就要碰上他宽阔的胸膛。她白皙的脸迅速地变得通红，急忙往后退了两步，却脚下慌乱踩在了自己的裙摆上。
“哎呀长乐……”赵暇看见了，慌得撒腿就要跑过来接着，却被眼疾手快的浅书一把扯住了腰带:“有未来姑父在，还用得着你？”
赵暇懵懵懂懂地看过去，只见杨灵均正把手从赵陌桑腰间收回来，躬身道一句得罪了。而赵陌桑脸红得几乎像是发烧了，拉了拉领口，又整了整鬓发，一看就知道手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杨大哥是轻薄了长乐姐姐吗？”赵暇眨巴眨巴眼睛，问浅书道。
浅书沉吟道:“轻薄指的是男子在女子不情愿的情况下对女子做出某些不可言表的事情，看小姑姑的样子不像是不情愿的。”
“那他们两个该是什么？”赵暇孜孜不倦地询问。
浅书正色道:“这大概就是调情罢，未来姑父用的火候很好。”
“赵旸你要是再多说一句信不信我原原本本地去给展大人告上一状！”赵陌桑一双眼睛不敢看杨灵均，但还是能拿自己的侄子撒气的。
“公主，他们说起来都不小了，不必总把他们当孩子看。”杨灵均看了看远处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两个人，摇头笑了笑，对赵陌桑道:“何况，公主自己不也才刚刚及笄吗？何苦为这两个混小子操心这么多。”
普天之下敢光明正大地说小王爷和二皇子是混小子的怕是不多，杨灵均很有些未来姑父的胆色。
“可是我是他们的长辈啊，我不就应该护着他们吗？”赵陌桑看着杨灵均，迟疑道:“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是这么对赵暇的。”
“那是因为公主一直都没有遇见我。”杨灵均脸上露出郑重的神色，细看耳朵尖上竟然有些发红:“小王爷有八王爷宠着，二殿下有开封府一众人疼着，公主，你在在下眼里也还是个孩子，以后……能不能让在下护着你？”
赵陌桑咬了下唇，神情莫名。她想起了自己从出生以来就不得亲近的外祖在濒死之际拉着自己的手，粗糙的皮肤让她心里发痛。
“我的乖孙孙，外公终于能好好地看看你了。”老人笑得满足:“我的好孩子，这么美，以后定然要出落得倾城绝色，举世无双。”
他浑浊的眼睛里看得出愧疚的神色:“这么些年，是我们对不起你。”他近乎祈求地望着赵陌桑:“可是孩子，你听外公一句好不好？杨灵均是外公豁出这张老脸给你求来的，他是个很好的，你见了一定会喜欢。”
他的声音渐渐虚弱，却仍在执着地说下去:“我早年间救过他的父亲，你嫁了他，他们一定会好好待你的。外公没本事，连自己的孩子都没能留在身边，可是我想让你好好的，杨灵均一定能保护你的……”
赵陌桑只是呆坐在床边，听着老人喃喃着对不起对不起，看着他饱经风霜的脸上终于露出解脱的神色，感觉到手里他的温度逐渐消失，那是血脉的温度，像是一把滚烫的火，从手心里一直传到内心深处，好像一颗心被活活剖出，揉碎在荆棘密布的灌木丛里。
她脸上表情丝毫未变，可是没有人见过那样活泼的长乐公主此刻寂寂如古松的模样。她紧紧地握了握外祖的手，从眼睛里滚出泪来，在她的手背上摔得支离破碎。
她声音低沉，只说了两个字。
外公。
回忆戛然而止，赵陌桑抬起头来看着面前如玉的少年。他长身而立，阳光在他的身后明媚而绚烂。他说自己在他眼里也还是个需要关爱的小孩子，好像平日里用来维护自己的强势在那一刻被尽数剥离，寸寸成灰。
赵陌桑等了一个人许久也失望了许久，恍惚终究有另一个人骑着骏马披星戴月踏着朝阳而来，在马背上对她伸出手，说共看一场山河浩大。
于是她终于发自于心地对他笑起来，眉眼唇角俱是弯弯的弧度:“那么，杨公子，余生还请多指教。”
她把藏在心里许多年的那个人一点一点深埋，以最柔软的血肉包裹，从此山长水远，不过一场错肩而过。
杨灵均脸上浮现出欣喜之色，恭敬地敛袖成揖:“敢不从命。”
突然门外传来砰砰的敲门声，惊醒了初定心意的两个人，让看热闹的两个人跺着脚愤愤不平:“怎么关键时候出来搅局的了！”
赵暇正义愤填膺的时候，突然一拍脑袋:“哎呀！想是我让他们给我送的猪到了，我出去看看！”
“……猪？”浅书凌乱地看了看赵暇欢快的背影，又把目光挪回小姑姑的方向，却被赵陌桑轻飘飘的一眼刺中，捂着眼睛往门口的方向跑:“小姑姑小姑姑，我什么都没看见！”
“殿下小心！”杨灵均说话说得还是慢了些，他话音刚落，浅书就结结实实地一头撞在了树上，摔得四仰八叉。
“我就说嘛，他不要人护着，早晚把自己折腾死。”赵陌桑看着像只四脚朝天的乌龟一样，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的浅书笑道。
“我听说御猫展大人收了他当学生，想来自然是会护着殿下的。”杨灵均道:“展大人文韬武略人品性情都是一流的，断不会让殿下受委屈了。”
“说的也是。”赵陌桑点点头正要说什么，目光突然一变喊道:“赵暇，你又干什么！”
赵暇哼哧哼哧地拽着一根绳子往前走，闻声停下来擦了擦汗:“我特意叫人从家里带出来的，中午给咱们加菜啊。”
摔得七荤八素的浅书从地上爬起来，顺着绳子往后看，只见绳子的另一头拴着一只肥硕的猪。
赵暇乐呵呵地指着那头老大不情愿的猪道:“它也老大不小了，有些道理是该让它知道了。天，是用来刮风的，地，是用来长草的，我，是用来红尘潇洒的，它，就是用来红烧蹄髈糖醋排骨油炸里脊凉拌猪耳的……”
……
“就你这小身板还红尘潇洒？做梦吧。”赵陌桑撇了撇嘴:“好了，把猪交给下人收拾吧，咱们自己做些小玩意儿玩。”
“好，旸哥哥咱钓鱼去吧。”赵暇兴奋地扔了拴猪的绳子，猪一见得了自由迈开小短腿就跑，惹得赵陌桑一阵一阵尖叫。
好容易安顿下来，赵陌桑和杨灵均两个人在树荫底下下棋，只是棋盘上半天不见落子，赵暇在鱼塘边上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急得抓耳挠腮。
“安生点吧，鱼都被你吓跑了。”浅书盘腿坐在塘边的一块平坦的大石头上，半眯着眼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
“旸哥哥，你怎么这么坐的住啊。”赵暇泄了气，往他身边的木桶里探了探头:“这么一会儿，你就已经钓上来鱼了。”
“钓鱼最重要的就是耐心，像你这样到处折腾，在这儿坐一天都没用。”浅书懒洋洋地回答，一收杆又是一条鱼活蹦乱跳地被他提了起来。
赵暇蹲在浅书身边看了一会儿，乖乖地回自己的地方等鱼上钩去了。浅书看他皱着眉头一会儿蹲着一会儿坐着，眼眸里浮起浅浅的一层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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