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十年踪迹十年心
“这一路要走多久？”浅书骑马跟在展昭身边，有些兴奋的样子。
“如果一路都是这样的速度，大概明天下午就能到山下。”展昭本来想速度慢一点，担心浅书跟不上，但是浅书在马上却是游刃有余的样子，快马疾驰一点也不吃力。
“你的马术是哪里学的？”展昭有些好奇:“看你不像是皇子，倒像是长在马背上的。”
浅书一仰头，得意的抖了抖缰绳:“就不能有长在马背上的皇子吗？叶萧常说……”话说到一半突然就住了口，抿了抿嘴唇，双腿一夹马腹，加了速度跑到了展昭的前边:“夫子，你来追我！”
展昭也不深究他刚才差点就脱口而出的究竟是什么话，毕竟浅书除了一个二皇子的身份，其他的都是个谜。
但是他的马术很好这件事，细思起来也是有根有据的。试想，一个没有武功没有内力的人，如何能在人群中果断地扑出来，一枚毒箭差几分就射中心脏，休养之后还能活蹦乱跳的？
只是，展昭很是确定，现在的浅书，不仅没有内力，甚至身体状况比普通人还要差一些。
要么，挡了毒箭的和现在的这个浅书是两个人，要么就只能说明，他的内力被人一点不留，完完全全的废掉了。
展昭不再多想，加快了速度跟在浅书身后。
天色渐沉，一路上一直急着往前赶的赵德芳终于在附近唯一的一家客栈外停下了脚步。
“我们是要休息了吗？”浅书勒住了马缰，回头看着展昭。
展昭一路上一直跟在浅书后边以确保他不会掉队或者出什么别的危险，而浅书在马上也是精力十足的模样，所以展昭直到现在看见了浅书又变得有些苍白的脸才知道，他不知道已经硬撑了多久。
停下来的浅书有些摇摇欲坠，展昭赶紧过来打算扶他下来，而浅书身子一歪，竟是直直扑进了展昭的怀里。
展昭吓了一跳，把他抱起来看，再三确定他只是有些脱力没有大碍才放下心来，习惯性的训道:“叫你不要跟来，路上不舒服怎么不说？”
浅书靠在展昭怀里撒娇似的摇头不说话，这边赵德芳和李淳化放了马，过来找他们两个进去。赵德芳看着浅书在黑夜里依稀看得出虚弱的神色，关心道:“旸儿身体怎么样？撑得住吗？”
“怪我，忘了他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他在人前又是个不服输的，就成了这样。”展昭试了试浅书额头的温度，还好，没有发热。
“先进去吧，让他好好休息一下。”经过这一路的颠簸，赵德芳也冷静下来了，再怎么心急也得休息好了。
李淳化在柜台前和掌柜的说了几句，回头对赵德芳道:“爷，只有两间上房了。”
赵德芳看了一眼被展昭半扶半抱着的浅书，道:“那就这两间好了，旸儿身子不好，就麻烦展护卫照看一晚了。”
展昭轻声哄着几乎快睡着的浅书，让他坚持一下到房间再说，小二先带着赵德芳上去了，李淳化在点一些热食填肚子。掌柜的拨了几下算盘，道:“二十两银子。”
浅书闻言突然睁开了刚才几乎黏在一起的眼，盯着掌柜的道:“二十两？你怎么不去抢！”
掌柜的也不着恼，笑眯眯地问:“客官可看了我们的招牌？”
展昭下意识地向外看了一眼，借着店里的烛光，他依稀看出了招子上两个嚣张的大字:黑店。
……
浅书默默地嘟囔:“黑店了不起啊……”
展昭对这个无时无刻不在表现自己财迷本质的殿下有些无奈，拖着他径直上了楼。
而他们身后，掌柜的的笑容渐渐消失，看着浅书的背影若有所思，眼神冰冷。
“今晚的月色倒是不错。”
赵德芳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展昭不知何时也出了门，在八王爷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站定。
“旸儿睡了？”赵德芳回头看着展昭，问道。
“嗯，我出门的时候已经睡着了，这一天他是累的够呛。”展昭回道，“王爷放心，展某会看着他的，不会搅了王爷的事。”
“无碍的，本王知道他也是好心想帮忙的。”赵德芳犹豫了一下，继续道:“展护卫，本王看得出来你是真的对旸儿好，就跟你透个底，他的身份是个谜，说起来就连我也不知道他的底细，只是怎么看都让人心疼罢了。”
展昭微微笑了笑，道:“他的身份是什么，展某并不关心，只要他是浅书，这就够了。”
赵德芳点头，突然想起一事:“今天中午的时候，旸儿是拜了你作夫子？”
“是，就是行了个礼，包大人和公孙先生做的见证。”展昭想起浅书坚定的要称呼夫子，忍不住有些好笑，觉得这次回去该给他安排一点训练强身了。
“不管怎么说，拜师总归是个大事，本王是他的长辈，回头替他给展护卫送上束脩之礼，他这个性子，自然是不知道的。”
“王爷客气了，收他做个学生，展某也是乐意的。”
赵德芳不再接话，重新又看着天上的月亮。刚才还是清晰可见的，这一会功夫就是云遮雾罩，看不真切了。
展昭陪在他身边，也静默着。然后就听见赵德芳开口，声音有些压抑:“展护卫，这一路行来，我一直在想，沁儿为什么会这么做。”
展昭听到身后有些动静，也不说破，只是静静地听着。
“我和沁儿相遇在八月的江城，正是桂子飘香的好时节。相遇其实挺普通，不过是她丢了手镯，我捡起来还给了她而已。然后，相知，相恋，欲相守。”
“可是那时候的我是皇子啊，就算再怎么无心，也逃不开我们这种人的命。父皇以我的亲王之位威胁，为了助皇长兄夺位，我只能弃了她回京，娶了父皇为我定下的王妃。”赵德芳疲惫地闭了闭眼，月光映在他的脸上，一向保养得宜的他竟像是不知什么时候突然苍老了许多。
“沁儿说一生一世一双人，我终究是给不了她。成亲之后，我再也不能想着她，这样既对不起王妃，也是对不起她。”
“几十年过去了，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我还能再见到她。我一直在担心着暇儿，其实心里一直藏着一个担心，只是不肯仔细去想。”
“沁儿她，可能已经是走到了最后，想再见我一面。”赵德芳应该是从没对人说过这件事，如今事到临头勾起了他所有的回忆，竟就这样把自己以前讳莫如深的事一一讲给展昭听，只是不知究竟是为了那些遗落在记忆里的旧时光，还是为了铭刻在心头深处不可对人言的憾恨悲伤。
展昭沉默半晌，心里隐隐泛酸。这许多年来他见惯花开花谢人情冷暖，看遍才有生离又到死别，不想今日竟好像是被八王爷浅浅淡淡的几句话拨乱了心弦，却不知道由内心深处生发出来的莫名的难过究竟是为何而来。
是不是也曾经有那么一个人，在奈何桥边苦苦守候，忘川潮起，彼岸花开，一别经年，竟是再也不见，曾经所有温柔的时光在轮回间碎成齑粉。
展昭回过神来，强压下心里奇怪的感觉，劝慰道:“王爷此时忧心也毫无益处，反而是徒增感伤，明天见面自有分晓。夜已深了，王爷回屋好好休息吧，明天早起还要赶路。”
赵德芳点头，转身却发现浅书正站在不远处，直愣愣地看着自己。
展昭刚才就已经发现了，只是不想打断八王爷才没有说破，这时候看浅书免不了要训斥几句:“你不是睡了吗？怎么偷听别人讲话？”
浅书解释道:“本来是睡着了，你一出门我就醒了。”又对赵德芳道歉:“八叔公，偷听你们说话，是侄孙的不是。”
赵德芳摆了摆手:“无碍，本王知你心性。”
“那，八叔公，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浅书有些小心翼翼，赵德芳也不阻拦，反正今夜什么都说了，再说两句也无妨。
“这几十年来，你有没有后悔过？哪怕只是一点点，觉得当初不该如此？”浅书清澈的目光盯着赵德芳，仿佛能看透人的几世轮回。
赵德芳默然，展昭看着浅书好不容易养回些血色的脸又有些苍白，上前解围道:“都这么晚了，早些休息吧。”
浅书也不执着于听到回答，被展昭揽了肩头转身要回房，却听见了赵德芳悠长似叹息一般的声音:“后不后悔又如何？所有的事都是无法回头的。”
因为不能重来，所以不去想若能重来一次，会不会是不一样的结局。
浅书往床上一躺，招呼着展昭过来:“夫子你快过来啊，我好困了。”
展昭看了看不大的床，道:“你自己睡吧，我在椅子上坐一坐就好。”
“有床为什么不上来？”浅书仍不放弃:“你也说明天还要赶路，坐一晚上怎么能好好保护我呢是吧夫子？”
看他的架势，要是展昭还不同意下一刻几乎就能说出青楼里拉客的话来了。
浅书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声音闷闷的:“夫子，出门在外，我一个人睡不着。”
展昭在他一双黝黑的眸子看见了自己的影子，除此之外再无他物。其实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啊，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你在某个人的眼里可能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自从遇见浅书，向来说一不二的南侠妥协的次数越来越多了:“那你好歹也往里边靠靠，给我留个位置。”
浅书一双眼睛霎时间亮了起来，往墙边上滚了滚，撞到了脑袋。
展昭脱了外衣躺上来，替龇牙咧嘴的浅书揉了揉脑袋:“快睡吧。”
看着浅书安静的睡颜，展昭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久违了的东西在心里破土萌芽，慢慢成长。他替浅书掖了掖被子，也闭上了眼睛。
晚安，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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